第六十五封信
格兰尔致于丽
一切都妥了,虽然办得很不审慎,但我的于丽已经安全了.你心里的那些秘密已埋进神秘的黑暗里了;你依然处在你的家庭和本乡的怀抱里,被抚爱,被尊重,领略着没有污点的名声和普遍的尊敬.你要战战兢兢地回顾一下耻辱或爱情使你过多或过少地遭到的那些危险:要懂得不要再把一些各不相容的感情联系在一起,太盲目的情人或太畏缩的姑娘,你还要感谢上苍赐予你以只有你独享的那种幸福.
我为了不使你太伤心,本来想略而不谈那如此残酷而又如此必要的起程的细节.但你希望知道细节,我也这样答应过你;我要以我们共有的坦率和只凭真诚不凭利害的原则来实践我的诺言.那么读吧,亲爱的和不幸的朋友,既然必要,那就读下去;但要鼓起勇气并坚强起来.
我所采取的而且昨天已对你讲过的措施都已经丝毫不爽地实行了.我回到家里就遇见了陶尔勃先生和爱多阿尔阁下在那里;我开始对后者说,我们已知道了他的光明磊落的壮举,并向他表示我们俩都深为感动.接着我就向他们提出我们必须尽快让你的朋友离开的强有力的理由,以及我预见到实施它的一些困难.爱多阿尔阁下对此充分理解,并对他由于他过度热心而造成的结果感到十分痛苦;他们同意重要的是要催促你的朋友出走,并要抓住他同意的时机,以防止新的犹豫不决,也要防止他继续在当地逗留的危险.我想委托陶尔勃先生瞒着他做些适当的准备工作;但爱多阿尔阁下把这当作他自己的事,愿意自告奋勇.他答应我把他的马车在上午十一点时准备好,还补充说,他可以陪他到任何远的地方都没有问题,并建议先用别的借口带他走,认为这样更便于决定.这个办法我认为对于我们和对于我们的朋友都不够真诚,我也不愿把他放得离我们太远,那时如果他因失望而第一次发作时,爱多阿尔阁下的眼睛比我更不易觉察到.由于同样的理由,我也没有接受由他自己跟他谈并征得他同意的建议.我预料到这项谈判将是很微妙的,所以我只愿意由我独自反驳承担:因为我有把握地掌握他心中敏感的地方,我也知道男人总有一种生硬态度,只有女人才能更好地使之软化.然而我同意爱多阿尔阁下的照料,对于我们的准备工作不是没有用的;我看得出一个相信他只不过是哲学家的敏感的人的议论对一个正直的心所能产生的全部作用,以及一个朋友的声音能给予一个聪明人的推理以怎样的热力.
因此我请爱多阿尔阁下陪伴他一个晚上,绝口不谈谁对他的处境有直接关系,不知不觉中使他的心坚定起来.我对他说:"您对于您的埃比克泰德(埃比克泰德(50—125):罗马斯多葛派哲学家.......译注)很有研究,现在您有机会应用他的学说了.请为我们的朋友指出真正的和虚假的幸福之间的区别,......存在在我们本身的幸福和存在在我们之外的幸福之间的区别.当对他的考验来自外部时,请向他证明不幸只是由自己本身造成,而智者的一切都随身带着,幸福也到处带在身上."根据他的答话,我知道我这轻松和无害的讥讽不致使他生气,但已尽够激发他的热诚,他决定担起责任来,第二天把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你的朋友给我送来.这正是我所企求的一切;因为虽然我也跟你一样,根本不太重视哲学的夸夸其谈,但我确信一个诚实的人,对于早晨改变自己昨晚的信念,在心中今天否定理智昨天告诉的一切,多少总会感到羞愧的.
陶尔勃先生也愿意参加这件事并跟他们一同度过这个晚上,但我请他不要这样做;因为他这样会感到厌倦,或者会妨碍谈话.我对他的关心并没有使我看不见他同其地两人性格上的不同:这种灵魂坚毅的男子汉的思想所表达的语言是如此特殊,他于此道是格格不入的.在跟他们告别时我想到了潘趣酒的问题,我担心过早地泄漏机密,便笑着对爱多阿尔阁下吐露了一两个字.他对我说道:"您放心好了,我对一件我认为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可以让习惯来支配我;但我从来不当它的奴隶;可是这里问题有关于丽的荣誉.有关一个人和我的朋友的命运,还可能是生命的问题.今晚我将照例喝潘趣酒,才能使谈话不显得是事先安排好的样子;可是这潘趣酒实际是汽水,因为他戒了酒,所以他不会觉察的."我的亲爱的,沾上这类使人不得不小心谨慎的习惯,你不觉很屈辱吗?
我在极大的激动中度过了这一夜,这激动不完全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们青春初期那天真的快乐,旧时亲密无间的那种温馨,由于他跟你会面困难而使我跟他之间一年来较紧密的来往,这在在使我的心对这次分别感到痛苦.我感到随着失掉半个你的同时,我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也将失掉;我愁闷地计算着钟点;当看见曙光初露时,我不能不恐怖地看到决定你命运的日子的来临.早晨是在默想我的措辞和他可能产生的印象里度过的;约定的时刻终于来临,我看见你的朋友进来了.他带着忧虑的神色,着急地向我探问你的消息,因为在你同你父亲的那场争吵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你病了,爱多阿尔阁下昨天向他证实你没有起床.为了避免他在这方面过细追问,我立刻告诉他说,我昨晚离开你时你的情况已好得多,我还补充说,我刚才派汉茨去看望你,等一会儿他回来就可以知道详情.我的努力一点没有用;他对我又提了许许多多关于你病状的问题;因为那些问题远离我的目的,我只作了简短的答复,然后开始我来问他.
我开始探测他的思想情况:我发现它是沉重的.有条理的,而且准备用理智的尺度来衡量感情.我心里想道:"谢天谢地,我的聪明人挺有准备;现在只须让他受些考验好了."宣布一个悲惨消息的通常办法是一步步地加码,但是我根据对他暴躁的想象力......只要听到一句话就会走极端......的认识,我决定走一条相反的途径,我更喜欢一开头就压倒他,然后再让他慢慢地缓和下来,这比给他千百次而不是一次打击和白白地增加他的痛苦更好些.因此我凝视着他脸上,用很严肃的声调对他说道:"我的朋友,您知道一个坚强灵魂的勇气和德行有极限吗?你相信放弃心头所爱的人是超乎人性的吗?"他马上象疯狂似的跳了起来;接着他两只手拍打着并拉在一起放到前额上,叫喊道:"我从您的声音里听得出于丽死了!于丽死了!"他重复说,声音使我战栗:"我从您骗人的关切.从您徒劳的小心里听得出来,但这只能使我的死亡更延长和更残酷罢了."
虽然为这种突发的行为所震惊,但我很快猜到了原因.我首先认为你生病的消息.爱多阿尔阁下的劝导.今晨的会见.他躲躲闪闪的问话以及我方才对他谈的问题,都可以使他产生虚假的告警.我也清楚地看到,我可以怎样利用他的误会来拖延时间;可是我不能采取这种野蛮的手法.心爱人儿死亡的念头是如此的可怕,以致能代替它的任何念头都显得是甜蜜的,所以我赶紧利用了这一有利机会.我便对他说道:"可能您不会再见到她,但她还活着和爱着您.啊!如果于丽真是死了,格兰尔还能对您说什么吗?您要感谢老天爷,它挽救了能把您压垮的那不幸的灾难."他是如此的惊讶.发愣.迷惘,我让他坐下后,有时间依次详细地对他讲述了他需要知道的一切;我竭力赞扬爱多阿尔阁下的行为,使他那善良的心多少可以被感激的力量消解一些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