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先这样想吧。”
今早,利仁来邀五品,说东山附近有处温泉,想去一趟,俩人便出了门。红鼻五品信以为真,恰值很久没有洗澡,这一向身上刺痒难熬。刚刚美餐过山药粥,再若洗个温泉澡,真是天幸其便。这样一盘算,便跨上利仁事先牵来的菊花青。不料,并辔来到此处,利仁的目的地,似乎不在这附近。现在,不知不觉已过了粟田口。
“原来不到粟田口啊?”
“不错,再往前走一点,我说您呐。”
利仁面带笑容,故意不看五品,静静地策马而行。两旁的人家渐渐稀少,此刻,冬日广漠的田野上,只见觅食的乌鸦;山阴的残雪,也隐隐地笼上一层青烟。虽然天晴日朗,但望着野漆树的梢头,尖楞楞地指向天空,都令人觉得刺眼,不禁生寒。
“那么,是在山科一带啦?”
“山科,这儿就是。还要往前哩。”
果然,说话之间已过了山科。何止如此。不大会儿工夫,关山也已掠在身后,终于晌午将过时,来到三井寺。三井寺内,有个僧人与利仁交情颇厚。俩人前去拜访,叨扰了一顿午饭。饭后又骑马赶路。一路上,较方才的来路,人烟更加稀少。尤其当年,盗贼四处横行,世道甚不太平。——五品把个驼背愈发低低地弓了起来,仰视着利仁的面孔问道:“还在前面吧?”
利仁不觉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小孩子家,被人发现了恶作剧,冲着大人微笑的样子。鼻尖上的皱纹,眼角旁的鱼尾纹,像似在犹豫,要不要笑将出来。于是,忍不住这样说道:“其实呢,是要请阁下前往敦贺。”利仁一面笑着,一面举鞭指向遥远的天际。鞭子下,一片银光闪烁,近江湖水正辉映着夕阳。
五品惊慌起来。
“敦贺?敢是越前那个敦贺么?越前那个……”
利仁自从到敦贺作了藤原有仁的女婿之后,多半住在敦贺,这事平素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想到,利仁居然要把自己带到大老远的敦贺会。别的不说,跑到山重水隔的越前国去,仅仅带这么两个随从,怎么能保路上平安无事呢?何况这一向谣言四起,说是有过往行人为强盗所杀。——五品望着利仁哀叹道:“您又戏言了。原以为是东山,岂知是山科。以为是山科,谁料是三井寺。结果,是越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倘使开头便直说,哪怕是下人呢,也该多带几个。——去敦贺,这如何使得!”
五品几乎带着哭腔,蹑儒着。若是没有“饱餐一顿山药粥”这念头,鼓起他的勇气,恐怕他当即便会作别而去,独自回京都了。
“尽管想开,有我利仁在,足可一以当千。路上无须担心。”
见五品如此惊慌,利仁不禁皱了皱眉头,嘲笑地说。然后叫过随从,将带来的箭筒背在身上,又接过一张黑漆弯弓,横放在鞍上,旋即一马当先,向前奔去。事已至此,怯懦的五品,惟以利仁的意志是从。他胆战心惊,东张西望,环顾周遭荒凉的原野,口中喃喃祷告,念诵依稀记得的几句观音经。那只红鼻子几乎蹭到马鞍的前桥上,依旧有气无力地催动着快慢不匀的马步。
原野上,得得的马蹄声喧,遍地遮满了黄茅,茫茫一片。一处处水洼,冷冰冰地映着蓝天,不由得令人暗想,这冬日的午后,怕是终久会给凝住吧?原野的尽头,是一带连山,光景是背阴的缘故,本该熠熠生辉的残雪,竟没有一星光芒,长长一道浓暗之中略带紫苍。就连这些也为几丛萧瑟的枯茅遮断,许多景物,是两个步行随从所看不到的。——这时,利仁蓦然回过头,向五品开口道:“请看!来了好一个使者。可报信给敦贺矣。”
五品不大明白利仁的意思,战战兢兢顺着弓的方向望去。那本是望不到人影的所在。惟见一只狐狸,于落日下,披一身暖融融的毛色,慢吞吞地走在不知是野葡萄藤还是什么攀缠的灌木丛中。——霎时,狐狸慌忙纵身奔逃。利仁急忙挥鞭纵马追去。五品也忘却自家,追随其后。不用说,两个随从也不能落后。马蹄踢石的得得声,冲破旷野的寂静,响了好一阵儿。俄顷,见利仁已勒马停住,竟不知何时捉住了狐狸,倒提着两只后腿于鞍侧。想必是追得狐狸走投无路,将其制服于马下,于是手到擒来。五品连连揩去胡须上的汗水,好不容易才赶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