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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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檐下

  门外不断地有人走过去,走过来。

  大约十分钟后,阿兰踢跶踢跶地趿着木屐端着铝盆出来了。跟在身后的那个矮人,一边掠头发,一边扣香港衫的钮扣,神情沉闷而无力。不久,阿英也出来了,跟在她身后的那一个,走到各堂里弯下腰来拔鞋跟。

  两个男人出门后,坐在门口的那个胖婆婆,把阿兰阿英递给她的钱,拿在鼻端下瞅着又瞅着。

  阿枝把一叠草纸都折好了。她笑着说:“阿兰,阿英,你们真是拜过妈祖庙的,碰到的客人个个都这么快!”她把“这么快”三个字说得那么响,好像这是他们整个生活中的大愿望。

  “就是呀,”阿巧也接着说,“这样的客人,我一天能碰上十个就高兴了。”阿巧没说完,又走进两个人。穿高底木屐的小伙子向四个女人挨次看了一眼,立刻朝阿巧指了指。这小子不但手脚快,而且动作利落。他又望着阿兰,斜着头向穿球鞋的同伴抬了抬下巴。他的同伴点了点头。

  只一会工夫,阿兰就撩着裙子端着铝盆出来了。男的叉腰站在门旁等候着同伴,可是同伴老是不出来。好久好久,着木屐的才带着微笑走出来。等人的人埋怨了一声,想不到反被让人等的人奚落一顿。

  “拷毙!”阿巧等那个穿木屐的转背跨出门就骂起来,“真倒霉,第一个就碰到这么没有完,要死啦……”一边骂,一边坐下矮凳,一边又忙不迭地提起裙子来扇汗。看看阿兰,却早对在炉子上的铝锅里羼了冷水,重复坐在门边,从容自得地享受着今夜已经开始的幸运。

  “你真不错呀,阿兰,”一直到现在还未发市的阿枝,显然带着无理而苛刻的醋意说,“一下子就是两个,呵,明日我也拜妈祖去。”“当真我跟你一道去吧,”余忿未息的阿巧说,“哇,我真是艰苦。”“艰苦没人知!”阿枝唱着说。她所以这样唱,并不是有感情需要发泄,只是觉得这样唱着很好玩。她接着说:“你艰苦总还比我好呀,今夜总还发了市呀。”这时衖子里闲游的人愈来愈拥挤。各种吊有干电池小灯泡的小食摊都出现了,用铜子打彩的冰车摇得铃子叮当叮当闷响,一切都显出一种闷热的混乱和吵闹。阿巧两手往膝头上一拍,立起身来,走到摆在门口的摊子上,要了一碗炒米粉。

  阿巧的米粉只吃到一两口,门外又挤进了三个人。这次,阿枝被选上了,阿兰被选上了,阿巧转过身来背着门想躲过这一阵,可是不成,她也被选上了。她只有把吃了一半的米粉搁下来。

  客堂里面是一间黯凄凄的房,被黑布隔成四格,每格顶多一个半塌塌米大。吊在布幔上端的两盏五支光小灯泡,就像两团小鬼火。房间里不通风,进到里面就像进到蒸笼里。

  阿枝一面扇着扇,一面和隔着布幔的阿巧说话。只听低沉的男音制止道:“你看,你看,你到底做什么?怎么尽和别人说闲话?”阿枝根本不理会,继续和隔壁阿巧说话,只听着隔壁的阿巧说:“今天老太婆真奇怪,买了一枝冰棒把你的小阿珠……”阿巧正说着,突然声音大起来,叫道:“哎,不要这样啦,不要罗唆啦……”接着又恢复正常声音和阿枝说:“阿枝,昨天警察抓你去,怎么又放了呀。”“他是内地人,我用台湾话叫阿珠跟在我后面哭。他见我可怜,就放了我。”说完,她就出声地笑,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心计似乎很满意。

  阿枝走出布幔,听见那个低沉的男音问阿巧:“你怕不怕警察?”“怕啊,抓去要罚钱,要送习艺所。”“送到习艺所,坐在那里有饭吃不是很好吗?”阿巧用不耐烦的声音说:“卡紧啦,警察来啦……”阿枝从里面出来,把“份钱”交给坐在门口老太婆。老太婆正和坐在身旁的一个男人说话。阿枝叫一声阿珠,阿珠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真想看看阿珠,今晚这孩子吃了一枝冰棒一定很开心吧。

  胖婆婆告诉她,阿珠到附近玩去了。她没有再喊叫,又回到屋里坐在矮竹凳上等生意。她不在意地观看着阿婆身边那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