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决定养鸭:把鸭子放到被台风搅烂的稻田里,不用花钱买饲料,那十二亩田里的烂稻穗就能把几百只鸭子催肥!这天清早,阿诚帮助姐姐把家里的九只鸡捉住,捆上爪子,装进背篓,准备背到集上去卖。卖了尖嘴巴的,好买扁嘴巴的。
镇上的集市并没有因风灾而萧条,反而更加兴旺热闹了,鸡鸭肉蛋、羊羔猪娃、萝卜地瓜,以至金鱼鹦鹉,卖什么的都有。风灾之后物价暴涨,什么都贵得吓人!也有卖便宜货的:那些半条胳膊上箍满银亮亮的手表的人;那些两只手各提一台贴着外国商标的收录机的人;那些卖蛤蟆镜、牛仔裤和尼龙乔其纱连衣裙的人,都肯以低于国营商店的价格出售他们的货品——那都是从海上偷运来的走私品,而且多半是冒牌货……
阿诚跟着姐姐在人群中拥挤着。四面八方传来吆喝声、划价声和收录机噪乱的音乐声。“钱”这个字眼,在乱哄哄的声浪里不断蹦跳出来,仿佛是个无处不在的精灵。阿诚有点儿头晕目眩了,紧拽着姐姐的衣襟。姐姐却似乎来了精神,目光扫来扫去,像在观察什么,窥测什么……
“这鸡卖吗?”几个买主围上来。
“卖。一共9只,8只母鸡都下蛋呢。”姐姐放下背篓说。
“统共卖多少钱?”
“90块!”
阿诚一惊:路上姐姐不是说,这九只鸡卖30块吗?眨眼工夫怎么涨了三倍!
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那买主出到80块钱姐姐还是不肯卖;他气哼哼地要走,姐姐却又叫住他:“80就80,便宜你了!”
啊,姐姐真行!别看她平时又文静又稳重,必要时也能变得泼辣而能干呀!
“有这些钱,就能多买些小鸭子了!”姐姐舒了口气,把8张10元票子揣进内衣的衣袋,抹开被汗水贴在脑门上的一缕头发说,“明天,咱们到鱼浮公社去买小鸭,那边养鸭户多,又没受灾,便宜。”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溜货摊前围着许多衣着花哨的港客和华侨。摊贩们在高声叫卖:“买龟!买龟!本岛特产灵岩八板龟!熬成龟板胶,防癌治癌有奇效……”阿诚浑身一震,接着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十几个货摊上,摆着一盆又一盆大大小小的龟,都是背壳苍青,腹甲红亮的灵岩八板龟。爸爸不是说这种龟十分稀罕吗?他们从哪儿抓来这么多!会不会把我放掉的那只小龟也捉了来呢?阿诚像泥鳅穿沙,在人群中疾速钻动,紧张地搜寻他的小龟:那只背壳上刻着“阿诚的龟”四个字的。他把眼睛瞪得溜圆。一盆盆搜寻着,刚寻过五、六盆,却被姐姐拽了出来。
姐姐的眼睛闪闪发光,急切地问:“阿诚,你养的那只龟呢?也拿来卖了吧!刚才有个香港人用四十块钱买走一只龟,和你那只大小差不多!”
“我那只……早放了!”阿诚痴痴地说。
“放了?哎呀,为什么放了它呢?”
“爸爸叫我放的,就在他临死的那天夜里……”
“嗐!”姐姐怔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爸爸,心太好了。”……
回到家,阿诚胡乱吃过午饭,便向山上跑去。他跑下那个石坎,朝溪水呼唤:“龟,龟,龟!”过去,只要他这样一叫,小龟便会从床下、桌下或者什么角落里,向他爬来,仰起脖子,等着他喂食。“龟,龟,龟!”他蹚起了细砂水草,踩乱了山影树影,可是,小龟却始终没露面。
“它一定被龟贩子捉去了,卖掉了,熬成黑糊糊的龟板胶啦!”阿诚绝望地一屁股坐在那阴凉的鹅卵石上。
十数里外的鱼浮公社,养鸭户多,又没遭灾,可鸭蛋和鸭子的价格也涨得很猛。他们要从灾区涌来的买主身上,多榨几两油哩!阿诚跟着姐姐来买雏鸭,挨门挨户地求情、说好话,把卖鸡的八十块钱和政府发的五十块救济款,花个精光,也才买了四十二只脚掌大的雏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