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的四品员外郎,目无法纪,胡作非为,这还了得?张择端返回客栈,带上那箱银子前往金明池,打算和陈孟熙做笔交易:只要你递上折子参赵邕一本,救出被抓百姓,我就画你的金池夜雨。谁知,等待他的竟是个叫人瞠目结舌的坏消息:陈孟熙涉嫌贪贿,昨夜就被大理寺打进了大牢!
呆立片刻,张择端想到了一个人:内务府总管孙恭燮。孙恭燮是琅邪东武人,和他是地地道道的老乡,应该能帮上忙。送出请柬的次日,孙恭燮来了。听明缘由,孙恭燮给汴京县衙的周大人写了封信函,请他帮张择端彻查此案。张择端再三道谢,急匆匆赶往开封府。周大人也真给面子,马上派人传唤马留胥。盏茶工夫,马留胥带到,周大人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如实报上姓名!”
“啊啊啊,啊啊——”
马留胥比比划划一张嘴,张择端登时呆住了——平时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马留胥嘴巴红肿鼓胀,舌头仅剩下了半截!
说不了话,那就写。周大人命师爷取出笔墨,放置马留胥面前。马留胥又是一通“啊啊”,张择端不由哑然失笑:他是个奴仆,压根不认识字。
目不识丁,口不能言,赵邕玩得够阴毒。就在张择端急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赵邕又背手晃进了悦来客栈。“张画师,叨扰叨扰。咦,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碰上了烦心事,没兴趣作画?”
“赵大人,你到底想怎样?”张择端问。赵邕掩上房门,指着刚刚开工的《清明上河图》说道:“没别的意思,只想看到一个桃红似锦、柳绿如烟的汴京大街,一个百业兴隆、人人安居的好地方——”
“你做梦!”张择端抢过话茬,硬邦邦回道,“想让我违心作画,还不如让我死!”
“不不不,张画师言重了。”赵邕压低声音,字字句句都冷到了张择端的骨子里,“送殡人、车夫、郎中、看客,金明池的主管陈孟熙,还有翠香楼的那几个婊子,他们谁都可以死,唯独张画师你不能死。你一天不作画,他们中就会有一个倒霉蛋去见阎王!”
“滚,你就是个畜生,刽子手!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我倒要瞧瞧你能蹦?到几时!”
张择端破口大骂,全然不见了文人墨客的风度。骂走赵邕,他又奋笔疾书,痛陈赵邕的种种罪状,准备交给内务府总管孙恭燮,代呈皇上。可墨迹未干,窗外忽地掠过一道黑影,一个血淋淋的包裹破窗飞进——
梦断清明上河图(4)
(四)梦醒时分
两日后的傍晚,在紧邻悦来客栈的茶楼内,张择端再次见到了孙恭燮。孙恭燮掏出他写的罪状书,凑近油灯缓缓点燃。张择端慌忙去抢,悲声说道:“孙公公,别烧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赵邕作的恶。为了制造兴旺假象,赵邕雇佣暴徒,强拆了多少民宅?三步桥上,棺中死者便是因不肯就范,被他们活活打死的。赵邕开设翠香楼,逼良为娼,伤风败俗;闹市之中,路人见死不救,也都因赵邕纵容那些下三滥,时常讹人敛财所致。陈孟熙陈大人被拿下狱,何罪之有?还有前夜,他们丧尽天良,不仅杀了回春堂的吴郎中,还把他的人头扔进了我的房中!孙公公,皇上想要太平盛世,须得铲除如赵邕这等违法犯纪之徒!”
说到激愤处,张择端摔了茶杯。孙恭燮叹口气,冷不丁转移了话题:“我带你去个地方散散心。”
去哪儿?张择端不解。孙恭燮也不多言,出了茶楼径直走向翠香楼。张择端平素洁身自好,从不去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烟花柳巷。但今晚,就算他想进也进不去。因为,翠香楼来了位贵客,一掷万金包下了所有姑娘。站在翠香楼对面的客栈窗前,张择端直看得心惊肉跳:短短半个时辰内,先后有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儿试图闯进翠香楼,都被拧断脖子扔上了马车。而负责灭迹的,恰是开封府的周大人和员外郎赵邕。
“我一时大意,忘了周大人是赵邕的妹夫,差点害了你。”孙恭燮定定地看着翠香楼,接着说,“你也该猜出今晚的贵客是谁了吧?其实,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