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岛总是从家里偷偷带白米饭给常发,常发就带回家,给全家人吃。那时只给日本人供应大米,中国人没有资格吃大米,不然,就是经济犯要抓起来坐牢的。常发的妈,也总摊玉米面的煎饼带给山岛,他吃得津津有味,说甜脆,剩下的还要给妈妈妹妹带回去。
山岛出钱去照像社照了一张合影——山岛为常发找来他爸的战斗帽,两人齐齐地戴着日本战斗帽,冲镜头傻笑。
他们哪里知道,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着变化。
一天晚上,常发睡得正香,朦胧间听到门外有人呼唤“常君”;常发妈忙起来开门,只见山岛背着妹妹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常发关心地问那边的情况,山岛悲戚地说他家的房炸塌了,妈被压死在里面了,现在只有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想投奔这里躲几天。常发妈忙为他们铺好被褥。常发与山岛睡在一起,常发不住地安慰他,诅咒这场该死的战争,直至雄鸡破晓,一抹晨曦掠上窗棂,两人才觉得困倦,脸上挂着十足的稚气睡着了。
苏军飞机连续轰炸了三天。第四天,山岛一早起来就去了车站打听消息,近晌午才匆匆忙忙地赶回来,焦急地对常发说日军全部撤到沈阳去集结,现在车站到处是日本人,拥挤不堪,刚才跑回自己家收拾一下,能拿的都放在皮包里了,说着就要带着妹妹走了。常发说了句“祝你一路平安”便泣不成声了,两人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与日本特务的合影(3)
灰烬
“砰,砰。”叩门声打断常发的思绪。常发漠然坐着,没动。
人们现在都羡慕他有个日本朋友,恨不能多生几个女孩嫁到日本去,就连过去文革期间街道那个经常教训他只准老老实实,不要梦想着小日本打回来复辟变天的老娘们,也跑到常发家,打听能否替自己的孙子去日本留学进行担保,说看在与常发多年老交情的份上,常发会帮忙的。自常发搬入了新居开始,来客接连不断,过去那些唯恐躲之不及沾亲带故的人,都找上门来叙旧。最可气的是常发偷听见儿子儿媳的悄悄话:“……日本人放屁都能油满裤裆,山岛能不给老头子点!哼,咱家老头子还能活上几年?”常发当时真想冲进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砰,砰……”门急促地响起来,常发不耐烦地趿着鞋,走过去开门。迎面走进来的是嘻嘻含笑的可大庆。
如今可大庆虽已退休,但他却担任着局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的主任;虽然老多了,走起路来仍旧是腆胸叠肚,一副领导作派,进屋便关切地问:“还有什么困难吗?”见常发没吱声,他说,“我虽然退休了,但局领导还是委托关工委来协调一下接待工作,这涉及到关心我们的下一代,让他们牢记我们这个民族那一段屈辱的历史,有着深远的意义。”见常发对他的话不加理会,他环顾四周,无聊地说,“这布置得还是很不错的嘛。组织上将这项极其重要而又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他故意拉长声,狡黠地眨着小眼睛,说,“也是对我的信任,我们不能给社会主义抹黑,给党组织带来不好的影响。”
常发不冷不热地噎他一句,“这是私人会面,谢谢你的关照。”
“当然,当然。”可大庆显出尴尬,拘束地扭动着身子,“可也不能只认为是个人的问题,这关系到中日邦交及友好往来,为你那个日本朋友安排一个良好环境。”
“看来,我只是借山岛的光了。
“也不能这么说,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嘛。”他矫揉造作地打起了官腔。
常发激动地涨红了脸,突然愤慨地说:“你算了吧,前几年你为什么不这样说?”
“老常同志,不要感情用事。听说你对我有许多误会,以前在清理文革旧账时,你就告过我的状,说文革期间我揭发了你与山岛的合影,害得你家破人亡。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我作为路局领导还不是我帮你解决了遗留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