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甭说住房了,就连正常地恢复工作这一项,都让常发费尽了周折。拨乱反正时,常发为上访跑断了腿,写上仿信,找上级领导到处哀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回公职回车站当了勤杂工。而五十年代那段却始终没有结论,只是右派摘了帽。
常发找到已经成为分局主要领导的可大庆。可大庆阴阳怪气地说:“这次平反也只是为了调动你们这些人的积极性。这么多年,你对业务也生疏了,形势发展多快呀,都现代化了,你还停顿在五十年代的基础上,又怎能让你搞业务呢?还是勤杂吧,驾轻就熟嘛。”
常发真想将可大庆那张变色龙一样的嘴脸一撕两半。是他坑了常发一家呀!
那一年,常发正在扫街道,有人捎信来说,他老婆在医院快不行了,要见他一面。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衣服都没换,便急三火四地跑到医院。老婆已奄奄一息,见常发进来,强睁双眼,对他微笑。常发抓过她的手,声泪俱下,“是我害了你,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补偿你!”
“孩子爸,不要……不要说了,不怨你……”她断断续续地说。
“你怎么不住院治病呢,钱我……还有哇!”
“不……那是要花许多钱的,咱们……下乡的儿子……也要……”她似乎被什么噎住了,眼球外凸,她艰难地坚持说,“照片还在那……”
“还提它干什么,那是祸根,我要烧了它。”
“不,都熬过来了……留着吧。”
老婆终于去了另一个世界,她静默地仰躺着,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解脱。
出殡那一天,天灰蒙蒙的,常发和儿子将她送进了山坳,那里很静寂,一丘土坟掩着灵柩,那就是她永久的栖身之处。
儿子与常发连招呼都没打,扭身径自而去,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合影
年初,常发的爸死了,叔叔对他妈说:“孩子们没了爸,家里这么多口人怎么办呐?常发都十四岁了,就别上学了,该做工挣钱了。”他妈说:“他爸活着时说过要供常发上学的,再说常发学得也蛮用功,还得过奖呢!这么小的孩子能做啥?还是靠我为人家拆洗浆晒挣钱吧。”叔说:“那钱难养活一帮孩子,不是个长远之计。”常发也说:“我要做工挣钱,弟弟妹妹太小,不能看着挨饿。”叔叔说他懂事。妈无奈,搂着常发嘶哑着嗓子说:“我对不起孩他爸,也对不起常发啊!”
叔叔是火车站扳道工,知道车站缺个勤杂工(夫役),就跟站长说了。日本人称站长为助驿。助驿四十多岁,络腮胡子,黝黑的脸,小个,腆肚,说半通不懂的协合语(日语汉语合用),看上去蛮凶。叔叔带着常发见助驿,叔叔说了半天好话,他只用白眼珠翻了常发一眼,鼻翼翕动齇出一声,算是同意了。常发就上了班,活不累,工钱也少。
在助驿隔壁是站长的庶务员(文书),和常发差不多的年龄,长得小巧玲珑——小个、小嘴、小鼻子、小眼睛。第一天上班,就见助驿叫过那个小庶务员,对他叽哩哇啦怒吼了半天,指着他抄写的文字,还扇了他一个耳光,怒气冲冲拂袖而去,扔下小庶务员笔挺挺站着怔怔发愣。
常发进入助驿室收拾卫生,那个小日本叫住常发,问他叫什么名字。常发说了,他便主动介绍自己叫山岛,并问:“常君,写字的会?”常发点头。他兴奋地搂住常发,“你的大大的好,文字大大的,你的帮忙。”
常发听他说得半通不懂,困惑地望着他。
山岛见他不明白,忙挪开椅子,递上誊写的材料,常发才恍然大悟,忙推说不敢。山岛阴沉着脸说:“我的雇员的干活,你的佣员,听我的糖的给。”说着从兜里掏出糖来。常发不稀罕那糖,只是惧怕得罪日本人扔了工作,只得用心帮他抄写材料,山岛则殷勤地替他打扫卫生。
翌日早,常发走进助驿室灌水壶,见山岛站在助驿桌前,助驿气势逼人,凶神恶煞般。常发转身要出去,助驿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