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驿闪着狡黠的目光打量着常发。常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所措,想必是抄写材料惹了祸,不知助驿会怎样处置他。谁知助驿咧开大嘴笑了,那张阴森森的脸突然绽开笑容,显得更加可怕,常发惊悸不定。
助驿问:“上过学?”常发点头。助驿又问:“你写的?”一指材料。常发胆怯地点头。助驿不信,拿过纸来当面验证。常发遵从地写了几个字。助驿不住赞叹:“游西(好)!”随后对山岛咕哝一通日本话,教训的口吻中分明是让他好好学之类的话。山岛不断“嗨嗨”地应答。助驿拍着常发的肩说:“你的汉字大大的好,你的庶务员的干活,他的勤杂的干活。你的薪水大大地给。”常发想推托一下,但见助驿那张铁青的脸,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山岛“嗨”的立正,用眼睛剜了常发一眼。助驿还叫山岛帮常发搬一张桌子放在山岛的屋子里。
当天下班回家。在车站拐弯处,山岛歪带着战斗帽,乜斜着眼盯着常发。这地方一面是大墙,一面是荒甸。
山岛指着常发恶狠狠地骂道:“八嘎呀路!你的良心的坏了。”
常发分辩说:“是你让我写的。”
“你的汉字大大的好,助驿说我写的不是,耳光地给。你的写的该坏坏的。我的庶务员没了,你的有了,良心的坏了。”
常发偏着头,愤然地说:“我的字就是好,当庶务员是助驿让我做的,有能耐你去找助驿说不让我干好了。”
山岛气得呀呀直叫,挑衅地打了常发一拳。常发嘴角立时流出血来。这一拳激怒了常发,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两人厮打起来,最后他将山岛压在下面,然后左右开弓,打得山岛嗷嗷直叫。
开始,山岛声嘶力竭地叫喊:“打皇军,抓你宪兵队的干活。”常发一听,心想反正豁出去了,打一下也是打,让宪兵抓了别赔本。便痛痛快快地一顿狠揍,直到山岛骂声低弱,常发才肯罢手,撇下他径自回了家。
常发思忖这回肯定要蹲大牢了,回家对妈说了前因后果。他妈傻了眼,好一顿数落,但数落也没用,只好替他打点好行装,准备几个玉米饼子,躲进了菜窖。
一连三天没什么动静。第四天早晨,叔叔来了,说助驿让他来找常发上班。妈妈将打山岛的事说给他听。叔叔沉吟半晌,才说:“我估计山岛没有对助驿和宪兵说,如果抓人,宪兵早来了。看助驿表情不像知道这件事,我想不会出事。如果是灾,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常发妈觉得有道理,便叫出常发,随叔叔去上班。
常发一路忐忑,来到车站。在庶务员室门口遇到山岛,山岛忙把常发推进了屋。常发警觉地攥紧拳头,山岛却友好地握着常发的手,木讷讷地说:“常君,我的不对,请多关照。”常发茫然地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山岛的脸上青紫血印依然清晰可见,难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反正就那么回事,怎么处置都行。常发这么一想,反倒坦然了。
山岛见常发无动于衷,非常惶恐,几乎近于哀求,“常君,妈、妹妹的全靠我,助驿告状的不要,工作没了的不要。”说着,呜咽着,不断地鞠躬。
这时,走廊里传来助驿的皮靴声,山岛忙揩干眼泪,朝常发使眼色。助驿推门进来,两人同时问早安。
助驿高兴地拍打着常发的肩,关心地问:“病的好了?”常发满心狐疑,嗫嚅着。瞥见山岛冲他努嘴,紧张地打手势。常发顿时明白,便点头称是。助驿叫过山岛,“常发上班,你的勤杂的干活。”又吩咐常发该抄写的文字报表后走了。
山岛如释重负,摊开双臂拥抱了常发,然后,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下垂,鞠躬说:“非常感谢,朋友的大大的。”常发回敬一句,“朋友的没病,撒谎的不要,身体棒棒的,耳光地给。”两人都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从那以后,两人成了好朋友。常发从山岛的叙述中得知,山岛的父亲是日本的军需官,侵华战争初,携家眷来东北。战争中,父亲战死了,撇下了母亲、他与妹妹,山岛只好做工来维持全家生计。山岛那年也是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