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梅看到这场面,猛地把头耷拉下来,恨不得瞅个地缝钻进去。她浑身不自觉地打着冷颤,踌躇着躲到王春年的背后,羞耻而又胆怯地唤了声:“春年。”王春年道“别怕。直起腰来!”遂扯着刘晓梅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向平交道这边走过来。人群一阵骚动。
王春年扯着刘晓梅的手来到人群跟前时, 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他俩的脸。
王春年扯着刘晓梅的手继续走。刘晓梅低着头,看着脚尖。正走着,听到人群里有两个女人放了俩摔炮儿样一声高一声低的咳嗽两声。她听出来了,是马桂兰和张爱英。
王春年扯着刘晓梅的手走进人群里。所有人都绷着嘴,屏息着呼吸。前边人的脊梁往后用力扛着,退着,像看耍猴儿样,让出一片空地。正在这时,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等等!”有人喊了一声。
王春年停下,刘晓梅也停下。
人们这才发现,牛国才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牛国才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他的身后。牛国才来到王春年和刘晓梅的面前。王春年乜他一眼,仰起头看着快要落山的日头,那仍然被棉被样的云层捂得透不过气来的日头。牛国才从王春年的肩膀头上看过去, 看看呆若木鸡的刘晓梅,又回过头规规矩矩地对王春年道:“大侄子,回来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王春年没理睬他,扯着刘晓梅的手要离开,被牛国才伸手拦住。牛国才说:“别慌,我有话说。”牛国才原地来回走了两趟,两只手搁在屁股上,弯下腰说:“大侄子,今天, 当着南旮旯和北旮旯老少爷们儿的面, 我给你,给晓梅陪个不是。”说着掏出一盒烟,往王春年手里塞,被王春年挡回去。“大中华你都不吸?不吸我吸。”牛国才点着一支烟,嘴噙着吸一口,乜斜着刘晓梅,鼻孔里冒出的烟,丝丝连连的被风扯开去。王春年扯着刘晓梅的手又要离开,牛国才又伸手拦住,说别急。左手伸进左裤袋,右手伸进右裤袋,掏出两叠新崭崭的钱,说:“这是两万块钱,拿回去,当做补偿吧。打这儿起,咱也就… …两清了。”
王春年愤怒的夺过两叠钱,分两次摔在地上。飞起一脚踢出去一叠,再踢出去一叠。跟着又跑前几步,捡起钱,撕开捆钱的纸条,把钱撒手抛向空中。钱像天女散花样,忽忽悠悠往下落。其中几张钱落在牛国才的头顶,歪斜着滑过他的鼻尖,打着旋掉在地上。有几个小孩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像拾炮样捡着地上的钱。牛国才眼睛眨也不眨,嘴角朝一边牵动着,冲王春年似笑非笑。
西边的残阳像被一只大手拽进了深深的山坳,天很快暗淡下来。
牛国才的老婆马桂兰像母老虎样尥出人群,指着王春年破口大骂,“王春年!给你钱是看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不识好歹。”顺手拉过刘晓梅,吼道,“ 是你指使她刘晓梅黑更半夜跑到俺厂子里,勾引俺的老头的,跟俺老头上床搞破鞋的,你们两口子不就是冲着俺的这几个钱吗?啊? 当着这么多的人,你还在这儿装干板直正哩,啊呸!”王春年的鼻翼翕动着,铁塔样站在那里。
张爱英也打人群里走出来,两手卡着腰,翻着一张大脸上的厚嘴唇嚷嚷:“都看看,都瞧瞧。王春年和刘晓梅他两口穷极啦,穷疯啦,指望卖屁股挣钱哩!”
刘晓梅万箭穿心样“呜哇”一声嚎啕,捂着脸蹲在地上。泪水像蚯蚓样打她指缝里钻出,顺着她的手背流进袄袖里。王春年愤怒了,他这边揪住马桂兰的头发,那边揪住张爱英的头发,像羊抵架样往一起碰一下,碰一下。牛国才一看,急红了眼,拔出嘴里的烟屁股,摁灭在王春年的脊梁上,又抬腿朝王春年屁股蛋上踹一脚,说,妈那B 你个小鳖羔子, 把我车砸坏还没给你算账呢。
于是,四个人就扭打在一起。
大地在震颤。老远老远西边的半个天空猛地一亮,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火车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