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那棵桃树繁华落尽,只剩一树碧叶。没有了花和果,枝叶显得更为轻松欢快。但田里,禾转黄,穗结实,生命在开始一段新的征程;菜地里,瓜果色彩斑斓,络绎不绝,又是另一番生命气象。按理,这应该是我们玩得最为欢快的时候,心里卸下了桃子那个负担,黄瓜、菜瓜、番茄的成熟转移了我们的视线。但我们还是不常去隔壁,因了疯舅舅的存在。
妹妹压根儿不敢去,她每每闹事捣蛋,我便唬她,送你到隔壁去!效果奇佳。以前我的招数是,我告诉妈妈!现在成了她的武器。我一说“送你到隔壁去”,她就抻起脖子喊,我告诉妈妈!妈妈严厉禁止我们去隔壁。
我没有那么老实,偶尔跟杨志勇一起过去,跟木易杨、玉英、秀英他们玩,疯舅舅有时不理我们,自个儿哼着小调;有时凑上来,嬉皮笑脸地问我们,你们玩什么啊?我们便一哄而散,跑到另一个地方玩,与他保持着距离。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纠缠,我们跑了,他就远远地看着,不改嬉皮笑脸,好像那个表情是与我们联系的唯一纽带。待会儿我们再注意到他,他又自个儿哼他的小调去了。
我喜欢跟秀英玩,她傻乎乎的,什么都听你的。
而且,少年心里隐隐觉得,我和秀英同睡过一张床,关系理应与别人不一样。我喜欢秀英胖胖的身体,喜欢她高耸的胸部,喜欢她———我虽然看不见却清楚在什么位置的“桃核”。我讨厌她房里那张新做的小床,我不明白那么小一张床,如何能装下她?我总是希望那张床消失,秀英又到我们家去搭铺,我可以细细地看那桃核,可以专心探究那另一半桃肉到哪里去了。
有天清早,我起床小解,发现一夜之间,我的鸡鸡周围长出了春草似的稀疏黑毛。尿胀时,鸡鸡勃起如一根铁棍,喷出的尿可以冲倒一堵墙。
燃烧的夏天终于在临近九月时,减弱了它的火势。我和学校另外考上初中的七名同学,要到七十里地以外的县办中学上寄宿制初中。爸妈挑着行李,把我送到学校。待我再看到他们时,已经到了放假的农历年底。
考完试,迫不及待回到家。妹妹一个人在堂屋玩扔沙袋的游戏,妈妈在灶房里做剁辣椒。妈妈见我回来,现出高兴的神情,解开围裙,帮我泡了一大杯茶。我像做客一样,第一次出门这么长时间回家,有点不知所措。我问,爸呢?妈说,宋皮匠今天收媳妇,他帮忙去了。哦,我走到堂屋窗口,瞧见隔壁的屋檐,问道,疯舅舅还没走吧?
桃花煞(10)
妈妈长叹一声,走了呢,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担架抬走了。
为什么打他?
唉,造孽!他把秀英的肚子搞大了。秀英人胖,谁都没看出来,直到肚子凸得像座山似的,大家才发现异样。送她到乡卫生院检查,毛毛快六个月哒。
谁看见疯舅舅欺负秀英的?
没有谁看见。不是他是谁?他经常追着秀英,嘴里喊着要跟她生毛毛。别人问秀英,是哪个把你肚子搞大的?她只晓得说两个字,山上,山上。
哦……
杨木匠气得要死,和木易杨两个人,用麻绳将疯子捆绑在桃树上,一人拿木板,一人拿皮鞭,一顿狠揍。唉,一个是疯子,一个是蠢宝,前世造的孽。
我听了一惊,对妈妈说:“疯子不是天生的,秀英也没生下来就是蠢宝,她的孩子没准既不疯又不蠢呢。”
妈妈瞪着我,声音粗得像灶房里的吹火筒:“还生什么生,在卫生院检查出了毛毛,当即做引产,结果母子都没救成。医生说,秀英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不能怀孕。”
啊?秀英死了?
死了还不能埋,一把火烧了,他家里连骨灰都没要。
应该用骨灰盒装回来,找个地方埋了啊。
他们杨家呵,唉,不说啦。人家背时,不要说。而且一背时就背到了顶。秀英死后,玉英也神经兮兮的。过阳历年前,她和木易杨两人拿着家里的八十块钱,跑了,至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