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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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煞

  杨志勇的爸爸是村里的木匠,手艺不错。锯木头不弹墨线,拿支铅笔,轻轻一画,嘴里叼根大庆牌香烟,眯着眼,提脚踩在木头上,一把锯子一锯到底,不差分厘。杨木匠、张铁匠、宋皮匠,是村子里有名的三把式。张铁匠两个崽,大崽张大年打群架被送进了公安局,小崽张小年与我和杨志勇同班,比杨志勇还调皮捣蛋,尽欺负女同学,谁都不跟他玩。宋皮匠无后,过继了侄儿做儿子。这三家,杨木匠有儿有女,虽然二女儿是个傻宝,但大女儿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加上那棵每年红花扑树、绿叶成阴、硕果满枝,人见人羡的桃树,杨木匠最为自得。他们三个,只有他整天叼着根“大庆”,有木工活的人家至少得请他两次,弄一餐丰盛的进门饭,他才开工。

  杨木匠带过三个徒弟,都是外村的,他从不带本村的徒弟。他用了一个洋气的词,说本村伢子资质不高,成不了器。张铁匠不以为然,说杨木匠不带本村徒弟,是怕徒弟出师后抢了师傅的饭碗。张铁匠不怕,他带的徒弟都是本村的。宋皮匠又不买账,说张铁匠带徒弟总要留两手,他的徒弟出师后不可能超过师傅,只好背着工具到外面糊口去了。宋皮匠对徒弟则倾囊相授,因为他唯一的徒弟就是他的过继儿子。

  木匠不比铁匠,必得有个帮手对着敲、锤、打。木工活通常一个人可以对付,倘若遇到大宗活计,杨木匠就把徒弟叫过来帮忙。古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出了师的徒弟,虽不能叫泼出去的水,那也是送出门的狗,难得回头,终究比不得屋里有个人好使。何况,杨木匠的第二、三个徒弟,都曾打过玉英的主意,被杨木匠严厉制止。把师傅的手艺学走也就罢了,还要把师傅的女儿带走,时下的年轻人啊,真不晓得天高地厚。杨木匠跟别人一说起这事,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作用亦跟货郎鼓相似,看上去是呵责两个徒弟,实际上是炫耀自己的女儿。

  为了图个轻松,也多个人孝敬,二月底,春节刚过,杨木匠又收了一个徒弟。他和玉英同年,据说还小月份,竟然就姓木,名字更怪,叫木易杨。他不仅不是本村人,老家离这里有几十里地,在一个水库边上。木易杨比杨志勇还瘦,像一根竹竿,比秀英还白,像……乡里找不到那么白的东西,除非一个人受了吓,脸才煞白成那个样子。木易杨显然没受过吓,杨木匠把他看得很重,说这家伙聪明,将来会成为鲁班式的人物。别人问怎么看得出,杨木匠卸下嘴里的“大庆”,喷出一口带着火星的烟,说:“他姓木,天生是块木匠料,叫木易杨,与我杨木匠有缘。这两个因素加起来,他不成为鲁班才怪。”

  桃花煞(3)

  我也喜欢木易杨。他比玉英、杨志勇可爱多了,仅次于傻乎乎的秀英。木易杨有个地方和玉英相像,都不笑。不同的是,玉英不笑,喜欢说,说着说着就发脾气,越说脾气越大,像春天的河水。木易杨内向,说话少,他偶尔会斜起嘴角,撩出一丝笑意,旋即消失,好像笑多了会犯下滔天之罪似的。我从没见过木易杨生气,这倒可以理解,毕竟在人家当徒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玉英则在家里把木易杨支得团团转,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旦有停下来的趋势,她就马上抽一鞭子,陀螺又转得更欢了。

  我们在隔壁玩,玉英心里特别矛盾。一方面,她很想多几个观众,看她使唤木易杨于股掌之上,以显示她的法力无穷,魅力无边。另一方面,她又不太想我们去打扰,我们一去,木易杨经常带我们刨木花、做弹弓,削陀螺。他几乎不拒绝任何要求,乐意做任何事情。有时,几个人的几件事同时向他招呼,玉英要他担粪去菜地,杨志勇要他把捡来的铁皮手枪上个木头枪栓,我问他可不可以做一把木制弓箭,把天上的鸟射下来……他总是能够分清主次,按部就班地一一做来。可除了把粪桶担到菜地,他安上的木头枪栓一扣就掉,木制弓箭的箭更邪门,用力射出去,它往后飞,直中射箭者的胸部。杨志勇抢着射第一箭,他说胸部像被石头撞了一下,闷了半天才喘过气来。玉英把木易杨骂得狗血淋头。木易杨站在旁边,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像一棵熟透了、即将掉落的桃子。我们都看着他,想等那桃子掉下来就一齐去抢,却从没得逞。不一会,那张脸就恢复了它的白皙,仿佛空气中撒满了漂白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