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勃罗姆早上回家的时候,阿娜还是在虚脱状态.他明明看到发生了一些非常的事,但既不能从巴比那儿,也不能从克利斯朵夫那儿知道.阿娜整天的不动,眼睛闭着,脉搏微弱到极点,有时竟完全停止;勃罗姆好不悲痛的以为她的心已经不会跳了.慌乱之下,他对自己的医道起了怀疑,便找了一个同道来.两人会诊的结果,决不定这是发高热的开始呢,还是一种忧郁性的神经病:还得仔细观察病状的变化.勃罗姆老是守在阿娜床头,连饭也不愿意吃了.到了晚上,脉搏并不象寒热,而是极度的疲乏.勃罗姆喂了她几羹匙牛乳,马上吐掉了.她的身体在丈夫的臂抱中象折臂断腿的木偶.勃罗姆在她身边坐了一夜,时时刻刻起来为她听诊.巴比并不为了阿娜的病着慌,但非常尽职,也不愿意睡觉,和勃罗姆一块儿守夜.
星期五,阿娜眼睛睁开了.勃罗姆和她说话,她却不觉得有他这个人,只是一动不动,眼睛瞪着墙上的一角.中午,勃罗姆看见她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瘦削的腮帮上直淌下来;便很温柔的替她抹着,但她始终流着泪.勃罗姆喂了她一些东西,她完全听人摆布;晚上又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提到莱茵河,想跳下去,可是河水太浅.她迷迷忽忽的始终想着自杀的念头,想出种种古怪的死法,而老是死不了.有时她不知跟什么人在那里争论,神气又忿怒又恐惧;她也跟上帝谈话,固执的向他证明是他错了;再不然是眼中燃着情欲的火焰,说出一些她似乎不会知道的淫荡的话.一忽儿她注意到巴比,清清楚楚的吩咐她第二天应该洗的衣服.夜里,她昏昏的睡着了;忽而又抬起身子,勃罗姆赶紧跑上去.她神气好古怪的瞅着他,结结巴巴的,很不耐烦的,胡说一阵.
"亲爱的阿娜,你要什么呀?"他问.
她恶狠狠的回答说:"去把他找来!"
"找谁啊?"
她依旧瞅着他,还是那样的表情,突然之间哈哈大笑;然后用手摸了摸脑门,哼唧着说:"哎!上帝!你忘了罢!......"
她说着又睡熟了,很安静的睡到天亮.快拂晓的时候,她身子欠动了一会;勃罗姆扶着她的头,给她喝水;她很和顺的喝了几口,亲了一下勃罗姆的手,又昏迷了.
星期六早上九点左右,她醒过来,一言不发,伸出腿来想下床.勃罗姆要她睡下.她却非下床不可.他问她干什么.她回答说:"做礼拜去."
他跟她解释,说今天不是星期日,教堂关着.她不声不响,尽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指颤危危的穿衣服.勃罗姆的朋友,那位医生,恰好走进房里,便跟勃罗姆一同劝阻;后来看她一味坚持,就察看了一下病状,也答应她出去了.他把勃罗姆拉在一边,说他太太的病似乎完全在精神方面,最好顺着她一点,出去也没什么危险,只要有勃罗姆陪着.勃罗姆就对阿娜说跟她一块儿去.她先是拒绝,要自个儿出门.但她在房里才走了几步就摇摇晃晃,便一声不响,抓着勃罗姆的手臂出去了.她身子虚得厉害,路上时时刻刻的停下.好几次他问她愿不愿意回家,她可是继续往前走.到了教堂,就象预先告诉她的一样,大门关着.阿娜坐在门口一条凳上,打着寒颤,直坐到中午,然后搀着勃罗姆的胳膊,悄悄的走回来.晚上她又要上教堂.勃罗姆苦劝也没用,只得重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