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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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


    几封从巴黎转过来的信,把克利斯朵夫的麻痹状态驱散了一些时候.那是赛西尔和亚诺太太写来的,无非是安慰的话.可怜的安慰!没用的安慰!嘴里谈着痛苦的人并不是身受的人......那些书信只使他听到那个已经消灭的声音的回声.他没有勇气答复,人家也不再写来了.在这个意志消沉的情形之下,他要抹掉自己的痕迹,教自己消灭.痛苦能够使一个人变得不公平:他过去喜欢的那些人对他都不存在了.只有死掉的那一个才永久存在.连着好几个星期,他努力要教亡友再生,他和他谈话,写信给他:
    "我的灵魂,今天我没收到你的信.你在哪儿呀?回来罢,回来罢,跟我说话啊,写信给我啊!......"
    虽然他夜里费尽心力,还是不能在梦中和他相见.这一点是很难办到的,只要你还在为了朋友的死亡而心痛的时候.直要以后你慢慢的把故人忘了,故人才会重新出现.
    然而外界的生活已经逐渐渗入心灵的坟墓.克利斯朵夫开始听到屋内各种不同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关心起来了.他知道几点钟开门,几点钟关门,白天一共开关几次,有几种方式,依着来客的性质而定.他能认出勃罗姆的脚声,在想象中看到医生出诊回来,在穿堂里挂他的帽子和外套,老是用那种细心而古怪的方式.要是听惯的声音到时没听见,他就不由自主的要探究原因.在饭桌上,他也无意识的听人家谈话了,发觉勃罗姆差不多老是一个人说话,太太只简短的回答几句.虽然缺少谈话的对手,勃罗姆可并不在乎,照旧高高兴兴的,讲着他才看过的病人和听来的闲话.有时,勃罗姆说着话,克利斯朵夫居然对他瞧着,勃罗姆发觉之下非常快活,更尽量打动他的兴致.
    克利斯朵夫勉强想和自己的生活重新结合起来......可是没劲!他觉得自己多老,跟天地一样的老!......早上起来照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体,姿势,愚蠢的外形,觉得厌倦不堪.为什么要起床,要穿衣服?......他拚命逼自己工作:可是工作使他受不了.既然一切都得归于虚无,创造有什么用?他不能再搞音乐了.一个人唯有经过了患难才能对艺术......(好似对其他的事情一样)......有真切的认识.患难是试金石.唯有那个时候,你才能认出谁是经历百世而不朽的,比死更强的人.经得起这个考验的真是太少了.某些被我们看中的灵魂......(所爱的艺术家,一生的朋友),......往往出乎我们意外的庸俗.谁能够不被洪涛淹没呢?一朝被患难接触到了,人世的美就显得非常空洞了.
    可是患难也会疲倦的,它的手也麻痹了.克利斯朵夫神经松了下来,睡着了,他无穷无尽的尽睡,仿佛怎么也睡不足.
    终于有一夜,他睡得那么熟,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勃罗姆夫妇出去了.窗子开着,明媚的天空笑着.克利斯朵夫觉得卸掉了一副重担.他起来走到花园里.一方狭窄的三角形的地,四周围着高墙,象修道院模样.在几块草地与极平常的花卉中间,有几条铺着细砂的小径;一根葡萄藤和一些蔷薇爬在一个花棚上.一个碎石砌成的洞内有一道细小的喷泉;一株靠墙的皂角树,香味浓烈的枝条挂在隔邻的花园高头.远处矗立着红岩砌成的教堂的钟楼.时间是傍晚四点.园中已经罩着阴影.树巅和红色的钟楼还浴着阳光.克利斯朵夫坐在花棚下面,背对着墙,仰着头,从葡萄藤和蔷薇的空隙中望着清朗的天.他似乎才从恶梦中醒来.周围是一片静寂.一根蔷薇藤懒洋洋的挂在头顶上.忽然最好看的一朵花谢了,落英缤纷,在空中散开来,好比一个无邪的美丽的生命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消逝了......这一下克利斯朵夫可哀痛之极,透不过气来,把手捧着脸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