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黑夜里到处是狗叫.在大森林中间,从这一个农庄到那一个农庄,此呼彼应.夜里一切都骚动得很.在这个时代,睡觉是不容易的!空中的风带来多少违反正义的回声!而违反正义的事是没有穷尽的;为了补救一桩不义,你很可能作出另外一些不义.而且什么叫做不义,什么叫做暴行呢?......有的说是可耻的和平,残破的国家.有的说是战争.这个说是旧制度的被毁,君王的被黜.那个说是教会的被掠.另外一个又说是未来的被窒息,自由的受到威胁.对于平民,不平等是不义:对于上层阶级,平等是不义.不义的种类那么多,每个时代都得特别挑一个,......既要挑一个来加以攻击,又要挑一个来加以庇护.
那时大家正在竭力攻击社会的不公道,......同时也在不知不觉的准备新的不公道.
当然,自从工人阶级的数量与力量增高,成为国家的主要机轴以来,社会的不公道特别显得不堪忍受,特别令人注目.但不管工人阶级的政客与讴歌者怎样宣传,工人阶级的现状并没变得更坏,反而比从前改善.今昔的变化并非在于现代的工人们更苦,而是在于更有力量.这种力量是资本家的力量造成的,是经济与工业发展的必然的趋势造成的;因为这种发展把劳动者集合在一起,使他们成为可以作战的军队;工业的机械化使武器落到了劳动者手里,使每个工头都变成支配光.支配电.支配力的主宰.近来一般领袖正想加以组织的.这些原动力中间,有一股烈焰飞腾的热度和无数的电浪,流遍了整个社会.
有头脑的中产阶级所以被平民问题震动,决不是......虽然他们自以为是......为了这个问题的合于正义,也不是为了观念的新奇与力量,而是为了它的生命力.
以平民问题所牵涉的正义而论,社会上千千万万别的正义被蹂躏了,谁也不动心.以观念而论,它只是些零零碎碎的真理,东一处西一处的捡得来,牺牲了旁的阶级而依了一个阶级的身量剪裁过的.那不过是一些跟所有的"原则"同样荒谬的"原则",......例如君权神圣,教皇无误,无产阶级统治,普及选举,人类平等;......倘使你不从鼓动这些原则的力量方面着眼而单看它们的理由,还不是同样的荒谬?但它们的平庸是没有关系的.无论什么思想,都不是靠它本身去征服人心,而是靠它的力量;不是靠思想的内容,乃是靠那道在历史上某些时期放射出来的生命的光辉.仿佛一股浓烈的肉香,连最迟钝的嗅觉也受到它的刺激.以思想本身来说,最崇高的思想也没有什么作用;直到有一天,思想靠了吸收它的人的价值,(不是靠了它自己的价值),靠了他们灌输给它的血液而有了传染性的时候,那枯萎的植物,奚里谷的玫瑰,(奚里谷玫瑰产于叙利亚与巴勒斯坦,未开花即萎谢,但移植湿地,即能再生.)才突然之间开花,长大,放出浓郁的香味布满空间.......张着鲜明的旗帜,领导工人阶级去突击布尔乔亚堡垒的那些思想,原来是布尔乔亚梦想家想出来的.只要不出他们的书本,那思想就等于死的,不过是博物馆里的东西,放在玻璃柜中的木乃伊,没有人瞧上一眼的.但一朝被群众抓住了,那思想就变了群众的一部分,感染到他们的狂热而变了模样,有了生气;抽象的理由中间也吹进了如醉如狂的希望,象穆罕默德开国时代的那阵热风.这种狂热慢慢扩张开去.大家都感染到了,可不知道那热风是谁带来的,怎么带来的.而且人的问题根本不相干.精神的传染病继续蔓延,从头脑狭窄的人物传达给优秀人物.每个人都无意之间做了传布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