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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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这些精神传染病的现象在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的;即使在特权阶级坚壁高垒,竭力撑持的贵族国家也不能免.但在上层阶级与平民之间没有藩篱可守的民主国家,这种现象来势特别猛烈.优秀分子立刻被传染了.他们尽管骄傲,聪明,却抵抗不了疫势;因为他们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末强.智慧是一座岛屿,被人间的波涛侵蚀了,淹没了,直要等大潮退落的时候,才能重新浮现.大家佩服法国贵族在八月四日夜里放弃特权的事.(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八月四日夜,若干贵族在国民议会中宣布放弃特权.)其实他们是不得不这样做.我们不难想象,他们之中一定有不少人回到府里去会对自己说:"哎,我干的什么事啊?简直是醉了......"好一个醉字!那酒真是太好了,酿酒的葡萄也太好了!可是酿成美酒来灌醉老法兰西的特权阶级的葡萄藤,并非是特权阶级栽种的.佳酿已成,只待人家去喝.而你一喝便醉.就是那些绝不沾唇而只在旁边闻到酒香的人也不免头晕目眩.这是大革命酿出来的酒!......一七八九年份的酒,如今在家庭酒库中只剩几瓶泄气的了;可是我们的曾孙玄孙还会记得他们的祖先曾经喝得酩酊大醉的.
    使奥里维那一代的布尔乔亚青年头昏脑胀的,是一种同样猛烈而更苦涩的酒.他们把自己的阶级作牺牲,去献给新的上帝,无名的上帝,......平民.
    当然,他们并非每个人都一样的真诚.许多人看不起自己的阶级,为的是要借此显露头角.还有许多是把这种运动作为精神上的消遣,高谈阔论的训练,并不完全当真的.一个人自以为信仰一种主义,为它而奋斗,或者将要奋斗,至少是可能奋斗,的确是愉快的事;甚至觉得冒些危险也不坏,反而有种戏剧意味的刺激.
    这种心情的确是无邪的,倘使动机天真而没有利害计算的话.......但一批更乖巧的人是胸有成竹的上台的,把平民运动当作猎取权位的手段.好似北欧的海盗一般,他们利用涨潮的时间把船只驶入内地,预备深入上流的大三角洲,等退潮的时候把征略得来的城市久占下去.港口是窄的,潮水是捉摸不定的:非有巧妙的本领不行.但是两三代的愚民政治已经养成了一批精于此道的海盗.他们非常大胆的冲进去,对于一路上覆没的船连瞧都不瞧一眼.
    每个党派都有这种恶棍,却不能教任何一个党派负责.然而一部分真诚的与坚信的人,看了那些冒险家以后所感到的厌恶,已经对自己的阶级绝望了.奥里维认识一般有钱而博学的布尔乔亚青年,都觉得布尔乔亚的没落与无用.他对他们极表同情.最初,他们相信优秀分子可能使平民有新生的希望,便创立许多平民大学,花了不少时间与金钱,结果那些努力完全失败了.当初的希望是过分的,现在的灰心也是过分的.民众并没响应他们的号召,或竟避之唯恐不及.便是应召而来的时候,他们又把一切都误会了,只学了布尔乔亚的坏习气.另外还有些危险人物溜进布尔乔亚的使徒队伍,把他们的信用给破坏了,把平民与中产阶级一箭双雕,同时利用.于是一般老实人以为布尔乔亚是完了,它只能腐蚀民众,民众应当不顾一切的摆脱它而自个儿走路.因此,中产阶级只是发起了一个运动,结果非但这运动没有他们的分,并且还反对他们.有的人觉得能够这样舍身,能够用牺牲来对人类表示深切而毫无私心的同情是种快乐.只要能爱,能舍身就行.青年人元气那么充足,用不着在感情上得到酬报,不怕自己会变得贫弱.......有的人认为自己的理智和逻辑能够满足便是一种愉快;他们的牺牲不是为了人,而是为了思想.这是最刚强的一批.他们很得意,因为凭着一步一步的推理断定自己的阶级非没落不可.预言不中,要比跟他们的阶级同归于尽使他们更难受.他们为了理想陶醉了,对着外边的人喊道:"打呀,打呀,越重越好!要把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好!"他们居然做了暴力的理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