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九)-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一部
而且所提倡的是别人的暴力.因为宣传暴力的使徒差不多永远是一般文弱而高雅的人.有些是声言要推翻政府的公务员,勤勉.认真.驯良的公务员.他们在理论上宣扬暴力,其实是对自己的文弱.遗憾.生活的压迫的报复,尤其是在他们周围怒吼的雷雨的征兆.理论家好比气象学家,他们用科学名词所报告的天气并非是将来的,而是现在的.他们是定风针,指出风从哪儿吹来.他们被风吹动的时候,几乎自以为在操纵风向.
然而风向的确转变了.
思想在一个民主国家里是消耗得很快的,特别因为它流行得快.法国多少的共和党人,不到五十年就厌恶共和,厌恶普选,厌恶当年如醉若狂争取得来的自由.以前大家相信"多数"是神圣的,能促进人类的进步,现在可是暴力思想风靡一时了."多数"的不能自治,贪赃枉法,萎靡不振,妒贤害能,引起了反抗;强有力的"少数"......所有的"少数"......便诉之于武力了.法兰西行动派的保王党和劳工总会的工团主义者居然接近了,这是可笑的,但是必然的.巴尔扎克说他那个时代的人"心里想做贵族,但为了怨望而做了共和党人,唯一的目的是能够在同辈中找到许多不如他的人"......这样的乐趣也可怜透了!而且要强迫那些低下的人自认低下才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建立一种威权,使优秀分子(不论是工人阶级的或中产阶级的)拿他们的优越把压迫他们的"多数"屈服.年轻的知识阶级,骄傲的小布尔乔亚,是为了自尊心受了伤害,为了痛恨民主政治的平等,才去投入保王党或革命党的.至于无所为而为的理论家,宣扬暴力的哲学家,却高高的站在上面,象准确的定风针似的,发出暴风雨的讯号.
最后还有一批探求灵感的文人,......能写作而不知道写什么的,好比困在奥利斯港口的希腊水手,(典出希腊神话,参阅本书474页注.)因为风平浪静而没法前进,不胜焦灼的等待好风吹满他们的帆.......其中也有些名流,被德莱弗斯事件出其不意的从他们字斟句酌的工作中拉了出来,投入公共集会.在先驱者看来,仿效这种榜样的人太多了.现在多数的文人都参加政治,以左右国家大事自命.只要有一点儿借口,他们马上组织联盟,发表宣言,救护宗庙.有前锋的知识分子,有后方的知识分子,都是难兄难弟.但两派都把对方看做唱高调的清客而自命为聪明人.凡是侥幸有些平民血统的人自认为光荣之极,笔下老是提到这一点.......他们全是牢骚满腹的布尔乔亚,竭力想把布尔乔亚因为自私自利而断送完了的权势恢复过来.但很少使徒能够把热心支持长久的.最初那运动使他们成了名,......恐怕还不是得力于他们的口才,......大为得意.以后他们继续干着,可没有先前的成功了,暗中又怕自己显得可笑.久而久之,这种顾虑渐渐占了上风,何况他们原是趣味高雅,遇事怀疑的人,自然要觉得他们的角色不容易扮演而感到厌倦了.他们等待风色和跟班们的颜色,以便抽身引退;因为他们受着这双重的束缚.新时代的伏尔泰与约瑟.特.曼德尔,(特.曼德尔为法国十八世纪宗教哲学家,提倡教皇至上主义,适与伏尔泰之排斥神权相反.此处举此二人代表左右两极端.)虽然文字写得大胆,实际是畏首畏尾,非常胆小,唯恐得罪了青年人,竭力要博取他们的欢心,把自己装得很年轻.不管在文学上是革命者或反革命者,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的跟着他们早先倡导的文学潮流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