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二部
最糟的是他们在晚上发生误会,闹着别扭过夜,那是两个人都不舒服的.克利斯朵夫往往起床写一张字条塞在奥里维的房门底下,第二天一醒过来就向他道歉.或者他还等不到天亮,当夜就去敲门.奥里维跟他一样的睡不着.他明知克利斯朵夫是爱他的,并非故意要伤害他;但他需要听克利斯朵夫把这些意思亲口说出来.而克利斯朵夫果然说了:一切都过去了.那才多么快慰呢!这样他们才能睡着.
"啊!"奥里维叹道,"互相了解是多么困难!"
"难道非永远互相了解不可吗?"克利斯朵夫说."我认为不必.只要相爱就行了."
他们事后竭力以温柔而不安的心情加以补救的这些小争执,使他们格外相爱.吵了架,奥里维眼中立刻映出安多纳德的形象.于是两位朋友互相体贴到极点.克利斯朵夫每逢奥里维的节日,总得作一个曲子题赠给他,送点儿鲜花,糕饼,礼物,天知道是怎么买来的,因为他平常钱老是不够用.在奥里维方面,却是在夜里睁着倦眼偷偷的为克利斯朵夫抄写总谱.
两个朋友之间的误会从来不会怎么严重,只要没有第三者插进来.但那是免不了的:在这个世界上,爱管闲事而挑拨人家不和的人太多了.
奥里维也认识克利斯朵夫从前来往的史丹芬一家,受着高兰德吸引.克利斯朵夫当初没有在她那边遇到他,因为那时奥思维遭了姊姊的丧事,躲在家里.高兰德绝对不邀他去:她很喜欢奥里维,可不喜欢遭逢不幸的人;她说自己太容易感动,看到人家伤心会受不住,所以要等奥里维的悲伤淡下去.赶到她知道他已经痊愈而不至于再传染别人的时候,就设法招引他.奥里维用不着人家三邀四请.他是个狷介与浮华兼而有之的人,很容易入迷的,何况那时又爱着高兰德.他和克利斯朵夫说想再到她家里去,克利斯朵夫因为尊重朋友的自由,没有责备他,只是耸耸肩,带着取笑的神气回答说:"去罢,孩子,要是你觉得好玩的话."
克利斯朵夫自己可决不跟着他去.他已经决意不和那些卖弄风情的姑娘来往.并非他厌恶女性:那才差得远呢.对于一般劳动的青年妇女,每天清早睁着倦眼,急匆匆的,老是迟到的望工场或办公室奔去的女工,职员,公务员,他都抱有好感.他觉得女人只有在活动的时候,挣取自己的面包和过着独立生活的时候,才有意思.他甚至觉得,唯有这样,女性的风韵,动作的轻盈,感官的灵敏,她的生命与意志的完整,才能完全显露出来.他瞧不起有闲的享乐的女子,认为那等于吃饱了东西的野兽,一方面在那里消化食物,一方面感到无聊,作着些不健全的梦.奥里维却是相反,他最喜欢女人"无所事事"的悠闲,喜欢她们花一般的娇艳,以为只要长得美,能够在周围散布香味,就算她们不白活了.他的观点是艺术家的观点,克利斯朵夫的观点却更富于人间性.克利斯朵夫和高兰德相反:越是深尝人世的痛苦的人,他越喜欢.他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一股友爱的同情作联系.
高兰德自从知道了奥里维和克利斯朵夫的友谊以后,更想见一见奥里维:因为她要详细打听一下.克利斯朵夫那么傲慢的把她淡忘了使她有点儿气愤,虽然不想报复,......那是不值得的,......却很乐意跟他开个玩笑.这是东抓抓,西咬咬,想惹人注意的猫的玩艺儿.凭她那种迷人的本领,她毫不费力就套出了奥里维的话.只要不跟人家在一起,谁也比不上奥里维的明察和不受欺骗;面对着一双可爱的媚眼,谁也比不上他的天真和轻信.高兰德对于他跟克利斯朵夫的友谊表示那么真诚的关切,所以他把他们的历史原原本本讲了出来,甚至把他从远处看了好玩而都归咎于自己的误会,也说了一部分.他也对高兰德说出克利斯朵夫的艺术计划,说出他对法国与法国人的某些......当然不是恭维的......批评.这些事情本身都没有什么关系,但高兰德立刻拿来张扬出去,还别出心裁的安排一下,为的使故事更动听,也为的把克利斯朵夫耍弄一下.第一个听到她的心腹话的,当然是那个跟她形影不离的吕西安.雷维—葛,而他并没有保守秘密的理由,所以那些话就越来越添枝接叶的传布开去,把奥里维形容做一个牺牲者,说话之间对他有种轻侮的同情.两个角色既没有多少人认识,照理故事是不会引起谁的兴趣的;但巴黎人最喜欢管闲事.辗转相传,结果克利斯朵夫自己也有一天从罗孙太太嘴里听到了这些秘密.她在一个音乐会中遇到他,问他是不是真的和可怜的奥里维.耶南闹翻了,又问起他的工作,言语之间所提到的某些事,克利斯朵夫以为只有他跟奥里维两个人知道的.他向她追问消息的原委;她说是吕西安.雷维—葛告诉她的,而吕西安又是听奥里维自己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