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二部
这次的成功出于克利斯朵夫意料之外.他知道自己早晚会胜利的,可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快.他对于太迅速的成功怀着戒心,耸耸肩膀,说希望人家别跟他烦.要是人们在上一年他写作《大卫》的时候恭维他,他可能接受;但现在心情已经不同,他又多爬了几级.他很想和那些对他提起旧作的人说:
"别拿这个脏东西来跟我烦!我讨厌它,也讨厌你们."
接着,他用一种因为被人打扰而有点儿生气的心绪,重新埋头做他的新工作.但他暗里毕竟感到一种快意.荣名的最初几道光辉是很柔和的.打胜仗是愉快的,增进健康的.那好比窗子打开了,初春的气息渗透了屋子.......克利斯朵夫虽然瞧不起自己的旧作,尤其是《伊芙琴尼亚》,但看到这件可怜的作品从前给他招来多少羞辱,而如今受着德国批评家的恭维与戏院的欢迎,究竟也出了一口气.他收到一封德累斯顿那边的信,说人家很愿意排演他的乐剧,在下一季中上演......
这个消息使他在多少年的忧患以后终于窥见了比较恬静的远景和胜利.但他当天又收到另外一封信.
那天下午,他一边洗脸一边隔着房间和奥里维高高兴兴的说话,门房从门底下塞进一封信来.他一看是母亲的笔迹:他正预备写信给她,因为能告诉她一些好消息而很快慰......他拆开信来,只有几句话......啊,她的字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呀?...... "亲爱的孩子,我身体不大好.要是可能,我还想见你一面.我拥抱你.妈妈"
克利斯朵夫哭了.奥里维吃了一惊,立刻跑来.克利斯朵夫说不上话,只指着桌上的信.他继续哭着,也不听奥里维看完了信以后对他的安慰.然后他奔到床前,拿起外衣急匆匆穿了,领带也不戴,......(手指在发抖)......望外便走.奥里维追到楼梯上把他拦着,问他想怎么办.搭下班车吗?在黄昏以前就没有车.与其在站上等还不如在家等.必不可少的路费有了没有呢?......他们俩搜遍了各人的衣袋,统共也不过三十法郎左右.时方九月,哀区脱,亚诺夫妇,所有的朋友都不在巴黎.没有地方可以借.克利斯朵夫焦急的说他可以徒步走一程.奥里维要他等一小时,让他去张罗旅费.克利斯朵夫一筹莫展,只得由他摆布.奥里维破天荒第一遭进了当铺;他是索来宁愿挨饿而不肯把纪念物当掉一件的,但这次是为了克利斯朵夫,而且事情那么紧急.他便当了他的表,可是当来的钱和预算的还相差太远,便回家拿了几部书卖给旧书摊.当然他为之很难过,但此刻无暇想到,心中只记挂着克利斯朵夫的悲伤.回到家里,他发见克利斯朵夫神色惨沮的坐在原来的地方.奥里维张罗来的钱,再加上三十法郎,已经绰绰有余了.克利斯朵夫心乱如麻,根本没追究钱的来源,更没想到自己走了以后朋友还有没有钱过日子.奥里维也和他一样;他把所有的款子交给了克利斯朵夫,还得象照顾孩子似的照顾朋友,把他送上车站,直到车子开动了才和他分手.
夜里,克利斯朵夫睁大着眼睛,望着前面,想道:"我还赶得上吗?"
他知道,要母亲写信叫他回去,她一定是急不及待的了.他焦急的心情恨不得要风驰电掣般的特别快车再加快一些速度.他埋怨自己不应该离开母亲,同时又觉得这种责备是空的:事势推移,他也作不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