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一部
在新居住了两三个月,奥里维忽然受了些风寒,躺在床上.克利斯朵夫动了慈母一般的感情,又温柔又焦急的看护他;医生听到奥里维肺尖上有点儿发炎,嘱咐克利斯朵夫用碘摩擦病人的背.克利斯朵夫一本正经的做着这工作的时候,瞧见奥里维脖子里挂着一块圣牌.他知道奥里维对一切宗教信仰比他都摆脱得干净,当下表示很奇怪.奥里维脸一红,说道:"那是件纪念物,是我可怜的安多纳德临死的时候带着的."
克利斯朵夫打了一个寒噤.安多纳德这个名字使他忽然心中一亮.
"安多纳德?"他问.
"是的,她是我的姊姊."
克利斯朵夫反复念着:"安多纳德......安多纳德.耶南......她是你的姊姊?......"他一边说,一边望着桌上的照片,"她不是很小就故世的吗?"
奥里维凄然笑了笑:"这是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可怜我没有别的......她死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了."
"啊!"克利斯朵夫很激动的说."她可是到过德国的?"
奥里维点点头.
克利斯朵夫抓着奥里维的手:"那末我是认识她的啊!"
"我知道,"奥里维回答.
他勾着克利斯朵夫的脖子.
"可怜的姑娘!可怜的姑娘!"克利斯朵夫再三说着.
他们俩一齐哭了.
克利斯朵夫忽然想到了奥里维的病,便尽量安慰他,要他把手臂放进被窝,替他把被褥盖住肩头,象母亲一般替他抹着眼泪,坐在床头对他望着.
"对啦,对啦,"克利斯朵夫说,"怪不得我早认得你了,第一天晚上就认出你了."
(不知他是对眼前这个朋友说,还是对那个已经死了的朋友说.)
"可是你,"他停了一会又说,"既然早知道了,干吗不对我说呢?"
安多纳德冥冥中借着奥里维的眼睛回答:
"我不能说.应当由你说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随后,在静悄悄的夜里,奥里维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向握着他的手的克利斯朵夫轻轻讲着安多纳德的一生;......可是那不该说的一段,连她自己也闭口不言的秘密,并没有说,......但也许克利斯朵夫已经知道了.
从此,他们俩都被安多纳德的精神包裹了.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就跟他们在一块儿.他们甚至用不着想到她:两人都是以她的思想为思想的.她的爱是他们的两颗心相会的地方.
奥里维时常唤起她的形象:都是些零星的回忆,短短的轶事,让她那种羞怯而可爱的举动,年轻而端庄的笑容,深思而妩媚的情致,象一道微光似的透露出来.克利斯朵夫默默无言的听着,整个儿给这个看不见的朋友的光彩罩住了.因为天生的比别人容易吸收生机,他有时能在奥里维的说话中间听到深邃的回声,为奥里维自己所听不见的;而且那年轻的死者的生命,他也比奥里维更能够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