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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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一部


    他们终于把住的地方安顿好了.在蒙巴那斯区,靠近唐番广场,在一幢旧屋子的六层楼上,他们找到一个三阁正屋带一个厨房的公寓;房间很小,朝着一个四面都是高墙的挺小的园子.在他们那一层,从对面一堵比较低矮的墙上望过去,可以瞧见一所修道院的大花团,那在巴黎还有不少,都是藏在一边,没人知道的.园子里荒凉的走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比卢森堡公园里更高更密的古树,在阳光底下微微摆动;成群的鸟在歌唱;天刚亮就能听到山乌的笛声,接着是麻雀吵吵闹闹而有节奏的合唱.夏日的傍晚,燕雀的狂噪穿过暮霭,在天空回绕.月夜还有虾蟆象滚珠一样的叫声,好比浮到池塘面上的气泡.倘使这幢旧屋子不是时时刻刻被沉重的车子震动,仿佛大地在高热度中发抖的话,你决计想不到住在巴黎.
    有一间屋比其余的两间更大更好,两个朋友便互相推让,结果大家同意用抽签来决定.首先作这个提议的克利斯朵夫存了心,用了一种他素来觉得不会做的巧妙的手法,居然使自己没抽到那个好房间.
    于是他们开始了一个完全幸福的时期.那不是专靠某一件事,而是同时靠所有的事的:他们所有的行动和思想都浸在幸福中间,幸福简直跟他们一分钟都不离开了.
    在这个友谊的蜜月中,那些深邃而无声的欢乐,唯有"得一知己"的人才能体会.他们难得说话,也不大敢说话;只要能觉得彼此在一起,能交换一个眼风,一句话,证明他们虽然静默了好久而思想仍旧在一条路上就行了.用不着互相问讯,甚至也用不着互相瞧一眼,他们随时都能看到对方的形象.动了爱情的人都不知不觉的把爱人的灵魂作为自己的模型,一心一意的想不要得罪爱人,想教自己跟对方完全合而为一,所以他凭着一种神秘的,突如其来的直觉,能够窥到爱人的心的微妙的活动.朋友看朋友是透明的;他们彼此交换生命.双方的声音笑貌在那里互相摹仿,心灵也在那里互相摹仿,......直要等到那股深邃的力,那个民族的本性,有一天突然抬起头来把他们友谊的联系扯断了的时候才会显出裂痕.
    克利斯朵夫放低了声音说话,放轻了脚步走路,唯恐扰乱了隔壁屋子里幽静的奥里维;友谊把他改变了:他有种从来没有的快乐.信赖.年轻的表情.他疼着奥里维.奥里维大可以对朋友作威作福,要不是他觉得不配受这样的爱而为之脸红的话:因为他自以为还不及克利斯朵夫,不知克利斯朵夫也跟他一样的谦卑.双方的这种谦卑是从友爱来的,给他们多添了一种甜蜜.一个人觉得自己在朋友心中占着那么重要的地位,即使自以为不够资格,也是最快乐的.因此他们俩都非常的感动和感激.
    奥里维把自己的藏书放在克利斯朵夫的一起,不分彼此.他提到某一册的时候,不说"我的书"而说"我们的书".只有一小部分东西,他保留着不作为公共财产:那是姊姊的遗物,或是跟她的往事有关的东西.克利斯朵夫被爱情磨练得机警了,不久便注意到这种情形,可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来不敢向奥里维问起他的家属,只知道奥里维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故世;除了带点儿高傲的感情使他不愿意探听朋友的私事以外,他还怕触动朋友过去的悲痛.他羞怯得连对奥里维桌上的照片都不敢仔细瞧一眼,虽然心里很有这个愿望.那张像片上有一位正襟危坐的先生,一位太太,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脚下坐着一条长毛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