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七)-卷七-户内-第一部
"你靠什么过活的?"
"教书."
"教什么?"
"什么都教.替人补习拉丁文,希腊文,历史.就给人家预备中学毕业考试.在市立学校我还担任一门道德课."
"什么课?"
"道德课."
"见鬼!你们学校里教道德吗?"
"当然,"奥里维笑着说.
"你有什么话可以在讲堂上说到十分钟以上呢?"
"每星期我有十二个钟点呢."
"那末你是教他们做坏事了?"
"为什么?"
"因为要人家知道什么叫做善,是用不着多费口舌的."
"那末是不说为妙了?"
"对啦,不说为妙.不知道善恶不一定就不能为善.善不是一种学问,而是一种行为.只有一般神经衰弱的人才把道德讨论个不休.可是道德的最重要的规则便是不能神经衰弱.那些迂腐的家伙!他们好比手脚残废的人想要教我怎么走路."
"那不是对你说的.你已经知道了;可是不知道的人多着呢!"
"那末让他们象小娃娃一样手脚并用的去爬吧,让他们自己去学走吧.但手脚并用也罢,不并用也罢,第一要他们会走."
他在屋子里大踏步踱着,不到四步把整个房间走完了.走到钢琴前面,他站住了,揭开琴盖,随便翻了翻乐谱,把键盘抚弄了一会,说道:"弹些曲子给我听听听."
奥里维吓了一跳:"要我弹?多古怪的念头!"
"罗孙太太说你是很好的音乐家.来,来,弹罢."
"在你面前弹吗?噢!那会教我羞死的."
这个从心坎里发出来的天真的呼声,把克利斯朵夫听得笑了,奥里维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在一个法国人说来,难道这能算一个理由吗?"
奥里维始终推辞:"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弹呢?"
"等会告诉你.你先弹罢."
"弹什么呢?"
"随你."
奥里维叹了口气,在钢琴前面坐下了,很柔顺的服从了这个自动挑中他的专制的朋友.他迟疑了半日,方始弹一曲莫扎特的B小调柔板,他先是手指发抖,连捺键子的气力都没有;后来胆子大了一些,自以为不过是复述莫扎特的话,可不知不觉的把自己的心灵透露了.音乐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的心事,泄漏最隐秘的思想.在莫扎特那个伟大的曲子下面,克利斯朵夫发见了这个新朋友的真面目:他体会到凄凉高远的情调,羞怯而温柔的笑容,显出他是个神经质的,纯洁的,多情的,动不动会脸红的人.到了快终曲的时候,正当表现痛苦的爱情的乐句到了顶点而突然迸裂的时候,有种抑捺不住的贞洁的情绪使奥里维没法再往下弹;他手指哆嗦,没有声音,放下了手,说道:"我弹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