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二部
他们的天地是爱情,爱情是他们专有的.凡是享乐所牵涉的良心问题,他们无不熟悉;他们各显神通,想出种种新问题来解决.那永远是游手好闲的人的勾当:没有爱情,他们便"玩弄爱情",特别喜欢解释爱情.他们的正文非常贫弱,注解却非常丰富.最不雅驯的思想都加以社会学的美名,一切都扯上社会学的旗帜.一个人满足恶癖的时候,不管多么愉快,倘使不能同时相信自己是为未来的时代工作,总嫌美中不足.那是纯粹巴黎风的社会主义,色情的社会主义.
在此专谈恋爱问题的小团体中,讨论最热烈的问题之一,是男女在婚姻方面与爱情的权利方面的平等.从前有一般老实的青年,笃厚的,有些可笑的,崇奉新教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或瑞士人,......主张男女道德平等:要求男子在结婚的时候和女子一样的童贞.巴黎的宗教道德学家可主张另外一种平等,淫乱的平等,说女子结婚的时候应该和男子一样的沾满污点,......这是情人权利的平等.巴黎人在幻想上和实际上把奸淫这件事做得太滥了,已经觉得平淡无味:于是文坛上有人发明一种处女卖淫的新玩艺儿,......有规律的,普遍的,端方的,得体的,家族化的,尤其是社会化的卖淫.......最近出版的一部很有才气的书,便是对这个问题的权威.作者在四百页的洋洋巨著中,用一种轻佻的学究口吻,依照经验派的推理方法,研究"处理娱乐的最好的方式".那真是自由恋爱的最完美的讲义:老是提到典雅,体统,高尚,美,真,廉耻,道德,......可以说是求为下贱的少女们的宝典.......当时这部著作简直是《福音书》,为高兰德和她周围的人添了不少乐趣,同时成为她引经据典的材料.那些怪论里头也有正确的,观察中肯的,甚至合乎人情的部分;但信徒们的脾气总喜欢把好处丢在一边而只记着最坏的.在这个诱人的花坛中,他们所采的老是最有毒性的花,......例如"肉欲的嗜好一定能刺激你工作的嗜好";......"一个处女肉欲没有得到满足就做了母亲是最残忍的事";......"占有一个童贞的男子,对女人是养成一个贤慧的母性最自然的准备";......"母亲对于女儿的责任,是应该用着和保护儿子的自由同样细腻熨帖的精神,培养她们的自由";......"必有一日,少女们和情夫幽会归来的态度,会象现在上了课或是参加了女朋友的茶会一样的自然."
高兰德笑着说这些教训都是极合理的.
克利斯朵夫却痛恨这些论调.他把它们的重要性和害处都夸张了.其实法国人太聪明了,决不会把纸上空谈付诸实行的.他们虚张声势想学做狄德罗,(百科全书派的领袖狄德罗,在十八世纪倡导新思想最力.)骨子里却是和他一样,在日常生活中跟布尔乔亚一样规矩,也和别人一样胆小.而且正因为他们在实际行动上那么胆小,才在思想上把行动推到极端.那是种毫无危险的游戏.
然而克利斯朵夫不是一个附庸风雅的法国人.
高兰德周围的年轻人中,有一个她似乎最喜欢,而在克利斯朵夫心目中不消说是最可厌的.
他是那种暴发户的儿子,搞些贵族派的文学,自命为第三共和治下的贵族.他叫做吕西安.雷维—葛,两只眼睛离得很远,眼神很尖锐,鼻子是往里勾的,金黄的须修成尖尖的,象画家梵.狄克的模样,头发已经未老先衰的秃落,但跟他的尊容很相配,说话很甜,举止潇洒,又细又软的手给人家握在手里仿佛会化掉的.他永远装得彬彬有礼,周到细腻,便是对心里厌恶而恨不得推下海去的人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