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克利斯朵夫跟当时的德国人一样存着鄙薄的心,想道:
"法国人只知道浪费精力去求新发明,而不会利用他们的新发明.他们始终需要一个异族的主宰,要一个格路克或是一个拿破仑(格路克(1714—1784)为德国音乐家,居留法国甚久,在近代歌剧史上为极重要的复兴运动者,对十八世纪的法国歌剧影响极大.拿破仑出生地为地中海上的科西嘉岛,岛民原非法国种族.故作者称他们同为"异族的主宰".)才能使他们的大革命有点儿结果."
他想到要是再来一次拿破仑式的政变(指一七九九年十一月九日的雾月政变,拿破仑解散督政府,自任第一执政,而以后称帝之基业亦于此奠定.)该是怎么一个局面,不禁微微的笑了.
但在混乱状态中,有一个团体竭力想替艺术家把秩序与纪律恢复过来.一开始它取了个拉丁名字,纪念一千四百年以前,高卢人与汪达尔人南侵时代盛极一时的一种教会组织.(一八九六年,法朗克的大弟子鲍台斯与文桑.但第在巴黎创办一音乐学院,以拉丁文取名为Schola Cantorum(意义为宗教音乐歌唱学校),以纪念六世纪时教会歌唱组织.但此歌唱学校不久即教授乐理,音乐史,一切器乐,与一般音乐学院无异.法国近代名家十之七八均出身于该校.)克利斯朵夫奇怪为什么要追溯到这样久远.一个人能够高瞻远嘱,不囿于所生的时代,固然很好;但一座十四个世纪的高塔难免不成为一座不大方便的望台,宜于仰观星象而不宜于俯视当代的人群的.可是克利斯朵夫不久就放心了,因为他看见那般圣.格雷哥里的子孙(初期的基督教圣诗歌唱,调式(mode)驳杂不一,经六世纪时教皇格雷哥里一世整理统一,至今于基督旧教某些宗派(例如本多派)的寺院中歌唱,称为素歌(plain chant).文桑.但第辈认为制作宗教音乐必须以素歌的精神为基础.故此处称此派的人为"圣.格雷哥里的子孙".)难得留在高塔上,只在鸣钟击鼓的时候才攀登.其余的时间,他们都在底下的教堂里.克利斯朵夫参与过几次他们的祭礼,先还以为他们属于新教的某个小宗派,后来才发觉他们是基督旧教中人.在场的都是些匍匐膜拜的群众,虔诚的,偏执的,喜欢攻击人的信徒.为首的是个极纯粹极冷静的人,性情固执而带几分稚气,在那里维护宗教.道德.艺术方面的主义,向少数选民用抽象的词句解释他那部音乐的福音书,谴责"骄傲"与"异端邪说".他把艺术上所有的缺陷,和人类所有的罪恶都归咎于上面两点.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及今日的犹太教,他都等量齐观,认为是骄傲与异端的表现.音乐界中的犹太人都被执行了火刑.巨人亨德尔也受到了鞭挞.唯有赛巴斯蒂安.巴赫一个人,靠了上帝的面子,被认为"误入歧途的新教徒"而获免.(谓巴赫是"误入歧途的新教徒"一语,是文桑.但第一派的哀特迦.蒂奈说的,言下认为巴赫的精神是旧教徒的精神.)
这座圣.雅各街的庙堂(巴黎宗教歌唱学校(简称歌唱学校)校址在拉丁区圣.雅各街.)做着布道事业,有心拯救人类的灵魂与音乐.他们很有系统的传授天才的法则.许多勤奋的学生辛辛苦苦的,深信不疑的拿这些秘诀来付诸实行.他们似乎想用虔诚的艰苦来补赎祖先们轻佻的罪过:例如奥贝与阿唐之流,还有那人也疯魔,音乐也疯魔的柏辽兹.(奥贝(1782—1871)为法国第二流歌剧作家,以浮华的典雅红极一时.阿唐(1803—1856)的歌剧,尤次于奥贝.柏辽兹(1803—1869)为法国近代最大的交响曲作家,生前生后均不甚得意.其对法国音乐的贡献,直至二十世纪初方渐渐被人发见,本书作者罗曼.罗兰对之尤为称赏,认为世界第一流的音乐天才.)现在人们抱着了不起的热情和虔敬,为一班众所公认的大师努力宣扬.十几年中间,他们的成就确是可观;法国音乐的面目居然为之一变.不但是法国的批评家,并且连法国的音乐家也学起音乐来了.从作曲家到演奏家如今都知道巴赫的作品了!......他们尤其努力破除法国人闭关自守的积习.法国人平日老躲在家里,轻易不肯出门;所以他们的音乐也缺少新鲜空气,有股闭塞的,陈腐的,残废的气息.这和贝多芬不问晴雨的在田野里跑着,在山坡上爬着,手舞足蹈,骇坏了羊群的那种作曲方式完全相反.巴黎的音乐家决不会象波恩的大熊一般,(贝多芬的故乡为德国波恩,故称其为"波恩的大熊".)因为有了灵感而吵吵嚷嚷的惊动邻居.他们制作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思想上加一个弱音器的;并且也挂着重重的帷幕,使外面的声音透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