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喂,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他反问他们:"以后是不是老是这样的?"
"是的."
"那末根本没有什么东西."
高恩可叫起来了,认为他外行.
"没有东西,"克利斯朵夫继续说."没有音乐,没有发展.前后不相衔接,简直站不住.和声很细腻.配器的效果颇有些很美的花腔,格调很高.但内容是空无所有,空无所有......"
他又听下去.慢慢的,作品露出一点儿光来了;他开始在半明半暗中发见一些东西了.不错,他看到作者存心要求素雅一反瓦格纳那种用音乐的浪潮来淹没戏剧的理想;但他不禁带着点挖苦的心思追问:他们有这种牺牲的理想,骨子里是否把自己没有的东西牺牲.在这件作品里,他感到颇有些贪逸恶劳的意味,想以最低限度的疲劳来获得效果,因为懒惰而不愿意费力去建造瓦格纳派的巨制.至于唱辞之单纯,简洁,朴素,声音的微弱,虽然他觉得单调,而且因为他是德国人而认为不真实,但也同样感到惊异.......(他认为歌辞愈求真切,愈令人感到法国语言的不适宜于谱成音乐,因为它太合逻辑,太分明,轮廓太固定;语言本身固然完美,但没法跟旁的东西融和.)然而这种尝试毕竟是有意思的,在它一反瓦格纳派的铺张浮夸这一点上,克利斯朵夫是赞成的.那位法国音乐家(指德彪西.)似乎很俏皮的讲究含蓄,要用低声喁语来表白热情.爱既没有欢呼,死也没有哀号.只有旋律的线条微微颤动一下,乐队象嘴唇轻轻一抿似的打个寒噤,你才感觉到在剧中人心里波动的情绪.仿佛作家战战兢兢的怕流露真情.他的艺术的格调真是高极了,......除非法国民族固有的那种取悦感官,喜欢做作的倾向在他胸中突然觉醒的时候.那时你才会发见有些头发太黄的,嘴唇太红的,第三共和以后的小家碧玉所扮演的大情人.但这种情形是难得的,是作者过于克制自己的反响,是需要松动一下的表现;整个作品的风格是一种精炼到极点的单纯,并不单纯的单纯,刻意追求得来的单纯,是古老的社会的一朵精美纤巧的花.年少犷野如克利斯朵夫,当然不能充分欣赏这种境界,他尤其讨厌那剧本,那些诗.他以为看到了一个半老的巴黎女人,装着小孩子,要人讲童话给她听.这当然不是瓦格纳派的懒洋洋的角色,不是又肉麻又蠢笨的莱茵姑娘;但一个法兰西与比利时的混血种(因戏剧的原作者梅特林克是比利时人,音乐的作者德彪西是法国人.)的懒洋洋的人物,装腔作势的"沙龙"气派,喊着"小爸爸啊""白鸽啊"那一套给交际场中的太太们应用的神秘气息,也未必高明.巴黎女人却对着这出戏出神了,因为在这面镜子里照见了她们多愁多病,才子佳人的腔调而顾盼自怜.意志两字完全谈不到.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要些什么,做些什么.
"那可不是我的过失啊!那可不是我的过失啊!......"这些大孩子都这样的呻吟着.整整的五幕......森林,岩穴,地窖,死者的卧室,......都在黯淡的微光中演出,荒岛上的小鸟简直没有挣扎.可怜的小鸟!美丽,细巧......它们多么害怕太强的光明,太剧烈的动作,太剧烈的说话,多么怕热情,怕生命!......生命并不曾精炼过,你不能戴着手套去抓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