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五)-卷五-节场-第一部
这类诗的谎言,到了悲壮的戏剧中简直是谬妄之极.它对于剧中的英雄有这样一种滑稽可笑的概念:
"主要是有一颗美妙的灵魂,
有一双鹰眼,象门洞一样宽广高大的脑门,
有一副严肃坚强的神气,光彩焕发而动人,
再加一颗善于战栗的心,一双充满着幻梦的眼睛."
这样的诗句居然有人信以为真.在浮夸的大言,长长的翎毛,白铁的剑与纸糊的头盔之下,我们老是看到沙杜(沙杜(1831—1908)为法国喜剧及历史剧作家,写的都是传奇的英雄,热情的象征而非真正的热情,既无历史的真实,亦无人性的真实.但十九世纪末期沙杜称霸剧坛垂三十年.)那一派的无可救药的轻薄,把历史当作木偶戏的大胆的俳剧演员.象西拉诺(《西拉诺》为洛斯当(1868—1918)所作韵文喜剧.作品红极一时,但艺术价值不变.故事系以十七世纪的诗人西拉诺为主,述西拉诺恋一女子名洛克萨纳,后知洛克萨纳深爱克里斯蒂安.特.纽维兰德,西拉诺乃帮助此情敌,代写情书.后纽维兰德死于战役,而西拉诺将此秘密保存至临终时方始吐露.此处所谓荒唐的英雄主义即指此.式的荒唐的英雄主义,在现实世界里代表些什么呢?这般作者从天上搅到地下,把帝王与扈从,护教团与文艺复兴期的冒险家,一切骚扰过世界的元恶大盗,从坟墓里翻出来:......为的是教大家看看一个无聊的家伙,杀人不眨眼的暴徒,拥着残忍凶暴的军队,后宫全是俘虏得来的美女,忽然为了一个十几年前见过一面的女子颠倒起来;......再不然是给你看到一个亨利第四为了失欢情妇而被刺!(按法王亨利第四确于一六一○年被刺,但绝非为了失欢情妇.作者在此讽刺作家故意歪曲史实.)
这般先生就是这样的玩弄着室内的君王与英雄.所谓诗人就这样的讴歌着虚伪的,不可能的,与真理不相容的英雄主义......克利斯朵夫很奇怪的发觉,自命为千伶百俐的法国人竟不知可笑为何物.
但最妙的是宗教交了时髦运!在四旬节里,喜剧演员在快乐剧场用管风琴伴奏,朗诵鲍舒哀的《悼词》.犹太作家替犹太女演员写些关于圣女丹兰士的悲剧.鲍第尼戏院演着《殉难之路》,滑稽剧场演着《圣婴耶稣》,圣.玛丁戏院演着《受难记》,奥狄安戏院演着《耶稣基督》,移植园里奏着关于基督受难的乐曲.某个有名的嚼舌专家,讴歌肉欲之爱的诗人,在夏德莱戏院举行一次关于"赎罪"的演讲.当然,在全部《福音书》中,这些时髦朋友所牢记在心的不过是比拉德与玛特兰纳.(比拉德为判耶稣受刑的罗马帝国的犹太总督.玛特兰纳为受耶稣感化之卖淫女,在十字架下哭耶稣而第一个发见耶稣墓穴空无尸身之人.)......而他们的马路基督,又染了当时的习气,特别饶舌.
克利斯朵夫不禁喊道:
"这可比什么都糟了!扯谎竟扯成这个样!我透不过气来了.快快走罢!"
但在这批现代工商业化的出品中,伟大的古典艺术始终支撑着,好比今日的罗马,虽然满眼都是恶俗的建筑物,也还有些古代庙堂的废墟残迹.可是除了莫里哀以外,克利斯朵夫没有能力欣赏那些古典名奢.他对于语言的微妙还不能捉摸,对于民族的特性也当然无从领会.他觉得最不可解的莫如十七世纪的悲剧;......在法国艺术中,这是外国人最难入门的一部,因为它是法国民族的心脏.他只觉得那种剧本冷冰冰的,沉闷,枯索,其迂阔和做作的程度足以令人作呕.动作不是贫乏就是过火,人物的抽象有如修辞学上的论证,空洞无物有如时髦女子的谈话.整个剧本只是一幅古代人物与古代英雄的漫画:长篇累牍的铺张的无非是理性,理由,妙语,心理分析,过时的考古学.议论,议论,议论,永远是法国人的那些唠叨.克利斯朵夫存着讥讽的心思不愿意断定它美还是不美,他只觉得毫无趣味.《西那》里面的演说家所持的理由如何,末了是哪个饶舌的家伙得胜,(《西那》为高乃依的有名的悲剧.此处所称"演说家所持的理由",指第二幕罗马大帝奥古斯德倦于政治,意欲退休,征询西那与玛克辛的意见,两人在御前争持各人的理由.)克利斯朵夫全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