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三部
直到老人冒冒失失的说出他对勃拉姆斯的钦慕为止,他们俩是世界上最知己的朋友.但一提到这个名字,克利斯朵夫立刻变了脸色,冷冷的生气了:他把苏兹的手臂放了下来,声色俱厉的说,凡是喜欢勃拉姆斯的人不能跟他做朋友.那简直是在他们的快乐上面浇了一盆冷水.苏兹胆子太小了,不敢争辩;又是太真诚了,不能扯谎,便支吾其辞的想解释一番.可是克利斯朵夫斩钉截铁的一句:"甭提了!"根本不容许对方再说下去.然后是一片难堪的静默.他们继续走着,两个老人低着头,彼此连望都不敢望.耿士咳了几声,想把话接下去,提到树林和美妙的天气;但克利斯朵夫气恼之下,除了几个单字,根本不答腔.耿士在这一方面得不到回音,便转过来向苏兹谈话;可是苏兹喉咙梗塞着,竟没法开口.克利斯朵夫在眼梢里觑着他,想笑出来:他已经原谅他了.其实他并没真正的怀恨,甚至觉得自己使可怜的老人伤心未免野蛮;但他滥用威力,不愿意立刻取消前言.所以直到走出树林,三个人始终保持着这种态度:两个垂头丧气的老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克利斯朵夫轻轻的打着唿哨,只装不看见他们.突然之间,他忍不住了,大声笑了出来,转身向着苏兹,伸出结实的手抓着他的胳膊:
"好朋友!"他亲热的望着他说,"你瞧,这多美啊!多美啊!......"
他说的是田野和天气;但他笑眯眯的眼睛仿佛是说:
"你是好人.我是蛮子.原谅我罢!我真爱你."
老人的心化开来了,好象日蚀之后又出了太阳.但他直要过了一会儿才能开口.克利斯朵夫重新搀着他的手臂,格外亲热的和他谈着话;他一上劲,不知不觉加紧了脚步,没留意把两个同伴累得筋疲力尽.苏兹可并不抱怨;他满心欢喜,简直不觉得累.他知道今天这样的不保重,事后一定要付代价的.可是他想:"喝,明天,管它干吗!反正他走了我尽可以休息."
可是不象他那么兴奋的耿士已经落后了十几步,显得可怜巴巴的.终于克利斯朵夫也觉察了,不胜惶愧的道歉,提议在白杨底下的草坪上躺一会.苏兹当然赞成,没想到他的支气管会不会受影响.幸而耿士替他想起了;或者他至少觉得这么一说,自己不必浑身大汗的去躺在凉快的草地上.他建议到邻近的站上搭火车回去.大家立刻照办了.虽然很累,他们还得加紧脚步以免迟到;结果他们到站的时候,火车正好进站.
这时忽然有个胖子冲到车厢门口,大声叫着苏兹和耿士的名字,还加上一大串他们的头衔和赞扬他们德性的形容辞,舞动着手臂象个疯子.苏兹和耿士也叫叫嚷嚷的,舞动着手臂回答他,一边扑向胖子的车厢,胖子也在人堆里推呀撞的奔过来.克利斯朵夫莫名其妙的跟着跑,问:"什么事啊?"
两人欣喜欲狂的喊道:"就是那卜德班希米脱呀!"
这名字对他并没多大意思.他早已忘了饭桌上的干杯.卜德班希米脱站在火车的平台上,苏兹和耿士站在踏级上,高声喧嚷,闹得人耳朵都聋了;他们觉得这一次的巧遇真是妙不可言.火车已经开动,他们赶紧爬上去.苏兹把大家介绍了.卜德班希米脱行过礼,马上呆着脸,象根柱子一样站得笔直,先说了一大堆客套,然后抓着克利斯朵夫的手拚命的摇了五六下,好似要把它拉掉似的,接着又大声的嚷了.克利斯朵夫在他的叫喊声中听出来,他感谢上帝和他的本命星君使他能有这番奇遇.可是过了一忽儿他又拍着大腿诅咒那个倒楣运,使他从来不离开本城的人,偏偏在指挥先生光临的时候出了们.他看到苏兹的电报,早车已经开出一小时;送达的时候他还睡着,人家以为不该惊动他.他为此跟旅馆里的人发了一个早上的脾气,便是现在,他的气还没消呢.为了急于回来,他把他的主顾,看诊的约会,一古脑儿丢开了,马上搭着第一班车.不料这该死的车和干线上衔接的车脱了班,让卜德班希米脱在交叉站上等了三小时;在那边他把他字汇中所有的惊叹辞都用尽了,拿这件倒楣事儿向站上看门的和别的等车的旅客讲了几十遍.后来终于出发了.他一路提心吊胆,唯恐赶不上贵客......幸而,谢谢上帝!谢谢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