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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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也许他把这些情形夸张了些.一般老实人不能爱好一件新的作品,但它有了二十年的寿命,他们就会真诚的爱好:这是常有的现象.新生命的香味太浓了,他们虚弱的头脑受不住,必须由时间来把这味道减淡一点才行.艺术品一定要积满了成年累月的油垢,方始有人了解.
    但克利斯朵夫不允许人家不了解现在的他,而等他成为过去之后再了解他.他宁可人家干脆不了解他,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了解他:所以他气愤之极.他痴心妄想的要人了解,替自己说明,跟人家辩论;这才是白费气力,那不是要把整个时代的口味都改过来吗?但他自信很强,决心要把德国人的口味彻底洗刷一番,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其实他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要说服一个人决不是几次谈话所能济事;他说话的时候既找不到适当的字,又是对大音乐家,甚至对谈话的对方取着狂妄傲慢的态度,结果只多结了几个冤家.殊不知他先得从从容容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好了,才能强迫人家听他的......
    而他的星宿,他的坏星宿,恰好来给了他说服人家的机会.
    他在戏院的食堂里和乐队里的几个同事围着一张桌子坐着,他们听了他的艺术批评骇坏了.他们的意见也并不一致,但对他放肆的言论都大不乐意.中提琴师老克罗斯是个忠厚人,很好的音乐家,一向是真心喜欢克利斯朵夫的;他装着咳嗽,想等机会说一句双关的笑话把话题扯开去.克利斯朵夫可完全没注意,倒反越说越有劲,教克罗斯灰心了:
    "他干么要说这些话呢?真是天晓得!一个人尽管心里这么想,可用不着说啊!"
    最奇怪的是,他也"这么"想过;至少他怀疑过这些问题,克利斯朵夫的言论把他心里的许多疑惑挑了起来,但他没有勇气承认,......一半是怕冒不韪,一半是因为谦虚,不敢相信自己.
    吹短号的韦格尔可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听;他只愿意赞美:不论什么东西,不论好的坏的,天上的星或地下的煤气灯都一律看待;他的赞美也没有什么等差,只知道赞美,赞美,赞美.这是他生活必不可少的条件,受到限制就要痛苦的.
    但大提琴师哥赫痛苦得更厉害:他全心全意的爱好下品的音乐.凡是被克利斯朵夫嘻笑怒骂的,痛诋的,都是他最心爱的;他本能的挑中一些最陈腐的作品,心中装满着浮夸的,动辄落眼泪的感情.但他的崇拜一切虚伪的大人物完全是出于真心.唯有他自以为崇拜真正的大人物时才是扯谎,......而这扯谎还是无邪的.有些勃拉姆斯的信徒,以为在他们的上帝身上可以找到过去的天才们的气息:他们在勃拉姆斯身上爱着贝多芬.哥赫却更进一步,他爱贝多芬的倒是勃拉姆斯的气息.
    可是对克利斯朵夫的怪论最表愤慨的还是吹巴松管的史比兹.他的音乐本能所受的伤害,还不及他天生的奴性所受的伤害.某个罗马大帝是连死也要站着死的.他可非伏倒在地下死不可,因为伏在地下是他天生的姿势;在一切正统的,大家尊重的,成功的事物前面匍匐膜拜,他觉得其乐无穷;他最恨人家不许他舔泥土.
    于是,哥赫唉声叹气,韦格尔做着绝望的姿势,克罗斯胡说八道,史比兹大叫大嚷.但克利斯朵夫不慌不忙比别人喊得更响,说着许多对德国与德国人最难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