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一点儿都不过分,我告诉你.五十年已经太长了,应当是三十年,或者还可以少一些!......这才是一种卫生之道.谁会把祖宗的旧东西留在家里呢?他们一死,我们就恭恭敬敬的把他们送出去放在一边,让他们去烂,还得堆上几块石头,使他们永远不得回来.软心的人也会放些花上去.那我不反对,我也无所谓.我只要求他们别跟我来麻烦.我就从来不麻烦他们.活的在一边,死的在一边:各管各的."
"可是有些死人比活人更活!"
"不!不!要是说有些活人比死人更死倒更近于事实."
"也许是罢.不管怎么样,有些老人的确还年轻."
"假使他还年轻,我们自己会发觉的,......可是我不信这个话.从前有用的,第二次决不会再有用.只有变才行.第一先得把老人丢开.在德国,老人太多了.得统统死掉才好!"
克利斯朵夫聚精会神听着这些古怪的话,费了很大的劲讨论;他对其中一部分的见解有同感,也认出有好多思想跟自己的一样,只是听到别人用夸张可笑的口吻说出来,觉得有点刺耳.但因为他相信人家和他一样的严肃,便认为那些话或许是这个似乎比他更有学问更会讲话的青年根据了他的原则,按照逻辑推演出来的.多少人不能原谅克利斯朵夫的刚愎自用,其实他往往谦虚得有点孩子气,极容易受一般教育程度比他高的人愚弄,尤其在他们不是为了避免讨论难题而拿自己的教育做挡箭牌的时候.曼海姆故意以发表怪论为乐,一问一答,话越说越野,自己听了也在暗笑.他从来没碰到一个人拿他当真的,如今看到克利斯朵夫费尽心力想讨论,甚至想了解他的胡说八道,不由得乐死了;他一边嘲笑克利斯朵夫,一边因为克利斯朵夫对他这么重视而很感激,觉得他又可笑又可爱.
他们分手的时候已经变成好朋友;可是过了三小时,克利斯朵夫在戏院预奏会中看见曼海姆在乐队的小门里伸出头来,笑嘻嘻的对他做着鬼脸,仍不免有点奇怪.预奏完毕,克利斯朵夫过去找他.曼海姆很亲热的抓着他的胳膊说:
"你有功夫吗?......你听我说.我有个主意在这儿,也许你会觉得是胡闹......你不想抽个空,把你对音乐和对那些无聊的音乐家的感想写下来吗?与其跟乐队里四个只会吹吹笛子拉拉提琴的傻瓜白费口舌,直接向大众说话不是有意思多吗?"
"你问我这样做是不是有意思得多?......是不是我愿意?......嘿,可是我写了文章送到哪儿去呢?你倒说得好,你!......"
"我不是说过有个主意吗?......我跟几个朋友:亚达尔培.洪.华特霍斯,拉斐尔.高特林,亚陶尔夫.梅,吕西安.哀朗弗尔,......办了一份杂志.这是本地唯一有见解的杂志,名字叫做酒神......你一定知道的吧?......我们都佩服你,很想请你加入我们的团体.你愿意担任音乐评论吗?"
克利斯朵夫听了这话受宠若惊,恨不得马上接受;他就是怕不够资格,不会写文章.
"放心,"曼海姆说,"你一定会写的.何况一朝做了批评家,你尽可以为所欲为.别顾虑什么公众.你才想不到他们多蠢呢.做个艺术家算得什么!谁都可以嘘他.可是批评家有权利向大家说:'替我嘘这个家伙!,场子里的听众,反正把思想这件麻烦事儿交给你了.你爱怎么想都可以,只要你装做在思想.那些傻蛋只求塞饱肚子,不管是什么.他们没有不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