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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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四)-卷四-反抗-第一部


    "让我来装做狮子罢.我的叫吼可以跟嘴里衔着食物的白鸽的声音一样柔和,也可以教人相信是夜莺的歌唱."
    克利斯朵夫听着,一开头就越来越诧异.这些情形对他绝对不是新鲜的.这些音乐会,这个乐队,这般听众,他都是熟的.但突然之间他觉得一切都虚伪.一切,连他最心爱的《哀格蒙特序曲》在内,那种虚张声势的骚动,一板三眼的激昂慷慨,这时都显得不真诚了.没有问题,他所听到的并非贝多芬和舒曼,而是贝多芬和舒曼的可笑的代言人,而是嘴里嚼着东西的群众,把他们的愚蠢象一团浓雾似的包围著作品.......不但如此,作品中间,连最美的作品中间,也有点儿令人不安的成分,为克利斯朵夫从来没感觉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敢分析,以为怀疑心爱的大师是亵渎的.他不愿意看,可是已经看到了,而且还不由自主的要看下去;象彼萨的含羞草一般,他在指缝里偷看.
    他把德国艺术赤裸裸的看到了.不论是伟大的还是无聊的,所有的艺术家都婆婆妈妈的,沾沾自喜的,把他们的心灵尽量暴露出来.有的是丰富的感情,高尚的心胸,而且真情洋溢,把心都融化了;日耳曼民族多情的浪潮冲破了堤岸,最坚强的灵魂给冲得稀薄,懦弱的就给淹溺在它灰色的水波之下:这简直是洪水;德国人的思想在水底里睡着了.象门德尔松,勃拉姆斯,舒曼,以及等而下之的那些浮夸感伤的歌曲的小作家,又有些怎么样的思想!完全是沙土,没有一块岩石.只是一片湿漉漉的,不成形的黏土......这一切真是太荒唐太幼稚了,克利斯朵夫不相信听众会不觉得.但他向周围瞧了一下,只看见一些恬然自得的脸,早就肯定他们所听到的一定是美的,一定是有趣的.他们怎么敢自动加以批评呢?对于这些人人崇拜的名字,他们是非常尊敬的.并且有什么东西他们敢不尊敬呢?对他们的音乐节目,对他们的酒杯,对他们自己,他们都一样的尊敬.凡是跟他们多少有些关系的,他们心里一概认为"妙不可言".
    克利斯朵夫把听众与作品轮流打量了一番,觉得作品反映听众,听众也反映作品.克利斯朵夫忍俊不禁,装着鬼脸.等到合唱班庄严的唱起一个多情少女的羞怯的《自白》,他再也抑止不住,竟自大声的笑了.四下里立刻响起一片愤怒的嘘斥声.邻座的人骇然望着他,而他一看到这些吃惊的脸更笑得厉害,甚至把眼泪都笑了出来.这一下大家可恼了,喊着:"滚出去!"他站起来走了,耸耸肩膀,笑得浑身扭动.全场的人看了都气愤之极.从此克利斯朵夫就慢慢的跟他城里的人处于敌对的地位.
    有了这次经验以后,克利斯朵夫回到家里,决定把几个"素受尊重的"音乐家的作品重新浏览一遍.结果他大为懊丧,因为发见他最敬爱的某些大师也有说谎的.他竭力怀疑,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不,没有怀疑的余地......一个伟大民族的艺术财富中竟有那么些平庸的作品与谎言,他真是大吃一惊.经得起磨勘的乐曲实在太少了!
    从此,要去看别的心爱的作品的时候,他就免不了心惊肉跳......可怜他象中了妖法似的,到处都碰到同样的失意!他为了某几个大师简直心都碎了,仿佛失掉了一个最爱的朋友,也仿佛突然发觉自己那么信任的朋友已经把他欺骗了多年.他为之痛哭流涕,夜里睡不着了,苦恼不已.他责备自己:是不是他不会判断了?是不是他完全变了傻子?......不,不,他比什么时候都更能看到太阳的光辉,更能感到生命的丰满:他的心并没愚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