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三)-卷三-少年-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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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_克利斯朵夫(三)-卷三-少年-第三部


    晚上他到她家里去.他老在那儿碰到住在一幢屋子里的弥拉.弥拉对他并不记恨,照旧伸出软绵绵的,大有抚爱意味的手,谈些不相干的或是轻薄的事,然后很识趣的溜开了.照理两个女人在那种情形之下不可能再亲密,但她们倒反显得交情更深,而且形影不离.阿达什么事都不瞒弥拉,弥拉把什么都听在肚里;说的人和听的人似乎都一样的得劲.
    克利斯朵夫和两个女人在一起觉得很窘.她们之间的友谊,古怪的谈话,放浪的行动,尤其是弥拉看事情的态度和见解非常放肆,......(在他面前已经好多了,但那些背后的谈话自有阿达告诉给他听),......她们不顾体统的好奇心,老是涉及无聊的或是淫猥的题目,所有那些暧昧而有点兽性的气氛,使克利斯朵夫极难受,同时又极有兴趣;因为他从来没见识过.一对小野兽似的女人说着废话,胡说乱道的瞎扯,傻笑,讲到粗野的故事高兴得连眼睛都发亮:克利斯朵夫听着她们简直给搅糊涂了.弥拉一走开,他真觉得松了口气.两个女人在一块儿等于一个陌生世界,而他完全不懂那个世界的语言.他没法教她们听他的:她们连听也不听,只取笑他这个陌生人.
    他和阿达单独相对的时候,他们仍旧说着两种不同的语言;但至少他们努力想彼此了解.其实,他越了解她,骨子里反而越不了解她.克利斯朵夫在她身上才第一次认识女人.虽然萨皮纳可以算是他认识的,但他对她一无所知:她仅仅是他心上的一个梦.如今是阿达来使他找补那个错失的时间了.他也竭力想解决女人的谜,......而女人或许只有对一般想在她们身上寻求多少意义的人才成其为谜.
    阿达绝对不聪明,而这还不过是她最小的缺点.要是她承认不聪明,克利斯朵夫觉得倒也罢了.然而虽然只知道注意无聊的事,她还自命风雅,很有自信的判断一切.她谈论音乐,对克利斯朵夫解释他最内行的东西,而她的意见与否决都是绝对的.你根本不用想去说服她,她对什么都有主张,都能领略,自视甚高,顽固不化,虚荣心极重,对什么也不愿而且不能了解.她就是固执到底,不肯去了解事情!当她愿意凭着她的优点和缺点,老老实实的保持本来面目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才更喜欢她呢!
    事实上,她根本不想用什么头脑.她所关心的不过是吃,喝,唱歌,跳舞,叫喊,嬉笑,睡觉.她希望快活;要是她真能快活也很不错了.可是虽然天生的有了一切快活的条件:贪吃懒做,肉欲很强,还有那种使克利斯朵夫又好气又好笑的天真的自私自利,总而言之,虽然凡是能使自己觉得生活有趣的坏习气都已齐备,......(也许朋友们并不能因为她的坏习气而也觉得人生可爱,但一张高高兴兴的脸,只要长得好看,总还能让接近的人沾到些快乐的光!)......虽然她有那么多的理由应该对人生满足,阿达却没有这点儿知足的聪明.这个漂亮强壮的姑娘,又娇嫩,又快活,气色那么健康,兴致那么好,胃口那么旺,居然为自己的身体操心!她一个人要吃几个人的量,而口口声声抱怨身体不行.她不是叹这个苦,就是叹那个苦:一忽儿是脚拖不动啦,一忽儿是不能呼吸啦,又是头痛啦,脚痛啦,眼睛痛啦,胃痛啦,再不然是神魂不安,害了心病.她对每样东西都害怕,迷信得象个害神经病的,认为到处都有预兆:吃饭的时候,刀子,交错的叉,同桌的人数,倒翻的盐瓶等等,全与祸福有关,非用种种的仪式来消灾化吉不可.散步的时候,她数着乌鸦,看是从哪个方向飞来的;她走在路上老是留神脚下,倘若上午看见一只蜘蛛爬过,就要发愁,就要回头走了;你想劝她继续散步,只有教她相信时间已经过午,所以那是好兆而不是恶兆了.她也怕自己做的梦,絮絮不休的讲给克利斯朵夫听;倘若忘了什么细节,她会几个钟点的想下去;她要把每个小地方告诉克利斯朵夫,而那些梦总是一大串荒谬的事,牵涉取古怪的婚姻,死了的人,或是什么女裁缝,亲王,诸如此类的滑稽可笑或淫乱的故事.克利斯朵夫非听她不可,还得发表意见.往往她会给这些胡闹的梦境纠缠到好几天.她觉得人生不如意,看人看事都很苛刻,老在克利斯朵夫前面嘀嘀咕咕的诉苦.克利斯朵夫离开了那般怨天尤人的小市民,又来碰到他的死冤家,"郁闷而非希腊式的幻想病者",未免太犯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