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_克利斯朵夫(二)-卷二-清晨-第三部
他照旧教她弹琴,每星期两次,从早上九点到十点,监督她弹音阶和别的练习.上课的屋子是弥娜的书房,一切陈设都很逼真的反映出小姑娘乱七八糟的思想.
桌上摆着一组塑像,是些玩弄乐器的猫,有的拉着小提琴,有的拉着大提琴,等于整个的乐队.另外有面随身可带的小镜子,一些化装品和文具之类,排得整整齐齐.骨董架上摆着小型的音乐家胸像:有疾首蹙额的贝多芬,有头戴便帽的瓦格纳,还有贝尔凡特的阿波罗.(按系阿波罗神雕像之一种.贝尔凡特乃罗马教皇宫内的美术馆名称.此处所指系藏于该馆的阿波罗雕像的复制品.)壁炉架上放着一只青蛙抽着芦苇做的烟斗,一把纸扇,上面画着拜罗伊特剧院的全景.(按系专演音乐家瓦格纳作品之剧院.拜罗伊特系德国地名.)书架一共是两格,插的书有鲁布克,蒙森,席勒,于勒.凡纳,蒙丹诸人的作品.(鲁布克为德国美术史家;蒙森为德国史学家.以上二人均十九世纪人物.于勒.凡纳为法国十九世纪科学小说作家;蒙丹为法国十六世纪文学家.)墙上挂着《圣母与西施丁》和海高玛作品的大照片;(拉斐尔生平作圣母像极多,大半均系不朽之作,此为其中之一,因图中绘有教皇西施丁二世,故名.海高玛为十九世纪后半期的德国画家.)周围都镶着蓝的和绿的丝带.另外还有一幅瑞士旅馆的风景装在银色的蓟木框里;而特别触目的是室内到处粘着各式各种的像片,有军官的,有男高音歌手的,有乐队指挥的,有女朋友的,全写着诗句,或至少在德国被认为诗句似的文字.屋子中间,大理石的圆柱头上供着胡髭满颊的勃拉姆斯的胸像.钢琴高头,用线挂着几只丝绒做的猴子和跳舞会上的纪念品,在那儿飘来荡去.
弥娜总是迟到的,眼睛睡得有点儿虚肿,一脸不高兴的神气,她向克利斯朵夫略微伸一伸手,冷冷的道了一声好,便不声不响,俨然的坐上钢琴.她独自个儿的时候,喜欢无穷无尽的尽弹音阶,因为这样可以懒洋洋的把半睡半醒的境界与胡思乱想尽拖下去.但克利斯朵夫硬要她注意那些艰难的练习,她为了报复,便尽量的弹得坏.她有相当的音乐天才而不喜欢音乐,......正象许多德国女子一样.但她也象许多德国女子一样认为应当喜欢;所以她对功课也还用心,除非有时为了激怒老师而故意捣鬼.而老师最受不了的是她冷冰冰的态度.要是遇到谱上富于表情的段落,她认为应当把自己的心灵放进去的时候,那就糟透了:因为她变得非常多情,而实际是对音乐一无所感.
坐在她身旁的小克利斯朵夫并不十分有礼.他从来不恭维她:正是差得远呢.她为此非常记恨,他指摘一句,她顶一句.凡是他说的话,她总得反驳一下;要是弹错了,她强说的确照着谱弹的.他恼了,两人就斗嘴了.眼睛对着键盘,她偷觑着克利斯朵夫,看他发气,心里很高兴.为了解闷,她想出许多荒唐的小计策,目的无非是打断课程,教克利斯朵夫难堪.她假做勒住自己的喉咙,引人家注意;或是一叠连声的咳嗽,或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得吩咐女仆.克利斯朵夫明知道她是做戏;弥娜也明知道克利斯朵夫知道她做戏;可是她引以为乐,因为克利斯朵夫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揭破她的诡计.
有一天她正玩着这一套,有气无力的咳着,用手帕蒙着脸,好似要昏厥的样子,眼梢里觑着气恼的克利斯朵夫,她忽然灵机一动,让手帕掉在地下,使克利斯朵夫不得不给她捡起来,他果然很不高兴的照办了.然后她装着贵妇人的口吻说了声"谢谢!",他听了差点儿气得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