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七)-第七部-重现的时光-01
然而,有某种东西使我感到惊讶,我惊讶的不是他的脸,因为我没有看到,也不是他的军装,因为军装外罩着一件宽袖长外套,而是有两点极不相称,一是他身体经过的各个点的数目是如此之多,二是他出来所用的秒的数目是如此之少,而他之所以出来,看来是被困在里面的一个人的意思.因此我认为,如果我不是从外形上......我甚至也不会说从圣卢的模样.苗条.步履和敏捷上......认出他的话,那么是从一种他所特有的分身术上认出他.能在如此少的时间里占有空间中如此多位置的军人,已经消失在一条横马路里,他没有发现我,而我仍然在想是否应该进入这家旅馆,旅馆简朴的外表使我十分怀疑刚才从里面出来的人是圣卢.我不由回想起圣卢曾受到冤枉,卷入一桩间谍案,原因是在从一名德国军官身上搜查出来的信件里发现了他的名字.后来军事当局为他彻底平了反.但是,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把这件往事和我现在看到的事联系起来.这家旅馆是否被间谍用作接头地点?
军官走后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好几个兵种的普通士兵走了进去,这就更增加了我假设的分量.另外我当时口渴到了极点.也许我能在这里找到喝的,我就趁此机会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虽说其中也掺杂着不安.因此,我现在并不认为当时是由于那次相遇产生的好奇心才决定登上只有几个台阶的阶梯,阶梯上面是前厅,厅门开着,想必是因为天热.我起初以为我这种好奇心是无法得到满足的,因为我站在阶梯的阴暗处时,看到有好几个人来订房间,得到的回答都是全部客满.然而,这些人订不到房间,显然只是因为他们不是间谍窝中的一员,因为过了一会儿,一个普通的水手来要房间,服务台急忙把二十八号房间给了他.我在阴暗处可以不被别人发现,却能看到几个军人和两个工人在一个闷热的小屋里平静地谈话,小屋用杂志和画报上剪下来的彩色女人肖像作为装饰,显得矫揉造作.
这些人平静地谈着话,正在阐述爱国主义思想:"你要我怎么办呢?得象战友们那样去干,"其中一个说."啊!我当然希望不要被人打死,"另一个说.他是在回答一个我没有听到的祝愿,我听出他第二天要重返一个危险的哨所."啊!二十二岁的人,只干了六个月,真叫人难以相信,"他叫道,叫声中不仅有活得长久的愿望,而且更重要的是还有论理正确的意识,仿佛只有二十二岁这个事实能赋予他更多的不被人打死的机会,仿佛他被打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在巴黎真棒,"另一个说,"看不出是在打仗.那你呢,絮洛,你"但是,霞飞是个跟所有部长的老婆睡觉的男人,他没做过什么好事."......"听到这样的事真扫兴,"一个年纪稍大的飞行员说,并朝工人转过身来,因为那工人提出如下劝告:"我不希望你们在前线这样说话,长毛的兵很快就会把你杀掉."这些谈话十分平常,所以我不想再听下去;我要么再听下去,要么就走下阶梯,但正在这时,我听到下面那些话,非但不再感到无动于衷,而且感到颤抖:"太好了,老板还不回来,天哪,这么晚了,我真不知道他能从哪里弄到链条."......"那人不是已经绑起来了."......"他绑起来了,当然喽,他绑起来了,但又没有绑起来,我要是这样绑起来,就可以给自己松绑."......"那挂锁不是锁上了."......"当然锁上了,但锁上了还是可以打开的.问题是链条不够长.你别对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昨天打了整整一夜,两只手都打出了血."......"今晚是你打?"......"不,不是我.是莫理斯.但星期天是我,老板答应过我."我现在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需要水手的结实手臂.如果他们让安静的资产者远离这儿,那么这个旅馆就不是一个间谍窝.要是人们不能及时赶到,以便发现凶杀并逮捕罪犯,一桩残酷的凶杀案就即将在此发生.但是,在这表面平静却又受到威胁的夜晚,这一切却呈现一种梦幻和童话的色彩,因此,我既带有证实的自豪,又怀着诗人的快感,断然地进入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