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五)-第五部-女囚-02
乱哄哄一直跳到我家里来了.现今的时装.政治.艺术.宗教,我一概都认不出来了.不过我承认,变化最大的,还要数德国人所谓的同性恋.我的天,我们那个时候,那些憎恶女人的男人和那些只喜欢女人,做事情只出于功利的男人哪儿轮得上号,唯有同性恋个个都称得上是好父亲,只是为了打掩护才偶有个情妇.如果我有女儿出嫁,如果我希望保证她不受苦受难,那我一定到同性恋中间去物色女婿.唉!世道变了.如今有的同性恋甚至都是最狂恋女人的人.我原以为自己嗅觉灵敏,心想,这事绝对不可能,我还以为自己不会看错.嘿!看来我只能认输了.我有一个朋友,干这事是出了名的.我嫂子奥丽阿娜给他找了一个马车夫,是贡布雷的一个小伙子,这人什么活都干过,纯粹是个色鬼,因此我敢发誓,他对那种事情是深恶痛绝的.在许多女人中,他对两个女人十分崇拜,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啤酒店老板的女儿,跟她们发生了关系,欺骗了自己的情妇,使他十分痛心.我的表叔德.盖尔芒特亲王,属于那种聪明得让人恼火,把什么都想象得十分容易的人.有一天他对我说:'某某人为什么不跟车夫睡觉?谁说得准戴奥多尔(这是车夫的名字)一定不喜欢这事?他的主人不向他献殷勤,他难道也不生气?,我赶紧叫希尔贝快别这样说.我为他这种所谓的敏锐性感到恼火.不加区别,自作聪明,这等于缺乏敏锐.我为他恼火,因为他还使了一个破绽百出的坏心眼,企图把我的朋友某某人也拉到独木桥上冒险一试,逼他去干那种事情.""德.盖尔芒特亲王难道也有这种癖好?"布里肖惊奇不安地问."我的天哪,"德.夏吕斯先生兴奋地答道,"这事谁不知道,我想,我要是回答您说这事错不了,我绝对不会有失谨慎.是这样的,第二年我去巴尔贝克,有一个水手有时候带我去捕鱼,他告诉我一些事情.我那戴奥多尔,我顺便提一句,他的姐姐是维尔迪兰夫人的女友,德.普特布斯男爵夫人的女佣.总之,戴奥多尔每次来码头,不是带走这个水手,就是带走另一个,真不要脸,摇着船远远去转一圈,'也干其他的事.,"这一回儿轮到我问夏吕斯了,那位老人,我认出来就是整天跟他情妇玩牌的那位先生,是否有点象德.盖尔芒特亲王."瞧瞧,这是路人皆知的事,他从来也不打遮掩.""可是他是跟情妇在一起呐.""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难道他们还那么天真?"他尖声地对我说,我正想着阿尔贝蒂娜,没想到从他话里提取到的只是苦汁."他的情妇很动人.""那末,他其他三位朋友也跟他一样吗?""一点儿也不,"他捂住耳朵大声说,仿佛我的弹奏离弦走调似的."现在他又走到另一个极端.照此推理,人们连交朋友的权利都不该有罗?唉!年轻人哪,就喜欢把什么都混为一谈.您应该重新接受教育,我的孩子.不过,"他又说道:"我经历过许多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太公开了,以至于我必须尽力保持头脑清醒,防止冒昧.这件事着实叫我十分尴尬.我也许是老朽了,我真弄不明白."他说这番话,其口吻如同主张法国教会自由独立的人却在大谈教堂的权力至高无上,自由保皇派在大谈法兰西行动组织,或者克洛德.莫奈的弟子在大谈立体派."我不是对那些创新者进行非难,我对他们倒是十分钦慕.我力图理解他们,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们真的如此喜爱女人,那么为什么他们还需要弄一个他们称为小家伙的人?更何况在这工人阶层,这种事情向来名声不好;他们出于自尊心,干起来都是躲躲闪闪的.看来这事情对他们来说还代表着其他意义.那究竟是什么呢?""对阿尔贝蒂娜来说,女人还代表着其他什么东西呢?"我思忖着,正是这个问题在使我痛苦不堪."一言为定,男爵,"布里肖说,"如果院系学术委员会建议开设同性恋课程,我一定首先推荐您.不,这还不好,一个什么特殊心理生理研究院之类的机构也许更能发挥您的特长.我看您尤其适合于在法兰西学院执教,您可以致力于个人研究,象泰米尔语或梵语教授那样,把研究成果讲授给对此感兴趣的人.不过听众人数很少,只有两名,另加一名公务贤.我这么说,并不是对我们全体教务人员有什么怀疑,我认为他们是无可怀疑的.""您一无所知,"男爵武断地回驳道."您以为对这事感兴趣的人寥寥无几吗?您是大错特错了.事实恰恰相反."他没有意识到,他谈话内容那不变的指向和他将要对别人所作的责备两者之间是有矛盾的,"相反,情况非常可怕,"他愤慨而又悔恨地对布里肖说,"现在这事都成了人们唯一的话题.这是可耻的现象,但倒过来证实了我对您说的话,我亲爱的!据说前天在德.阿伊安公爵夫人家中,整整两个小时,客人们没有谈别的事情.您想想,如果现在妇女们也参与进来谈论此事,那还成什么体统!最可恶的是,那些害人精,那些十足的恶棍把什么都告诉了她们,"他带着平时并不多见的怒火接着说,"譬如夏特勒罗那小子,谁都比不上他,他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总之这些人当着她们的面尽对别人说长道短,有人对我说,那小子说了我许多坏话,可是我毫不在乎.我想,一个打牌作弊,被俱乐部逐出的人,想拿泥块和脏东西砸人,其结果只能掉在自己身上.我非常清楚,如果我是珍妮.德.阿伊安,我会相当珍重自己的沙龙,不允许别人谈论这类话题,不允许别人糟贱自己的亲身父母.可是眼下什么社交呀,规矩呀,礼节呀,早都荡然无存,交谈跟服饰都一概不讲究这些东西了.噢!我亲爱的,世界末日来临了.每个人都变得如此凶恶.大家都在攀比,看谁说别人的坏话多.真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