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二章
"夫人,左拉不是现实主义者!他是一位诗人!"德.盖尔芒特夫人从近几年读的评论文章中受到启发,并尽个人才能进行改编,发表了这个看法.晚上,帕尔马公主不停地受到思想的沐浴,情绪振奋而紧张.她认为这种思想浴对她的身心健康大有裨益,听凭接踵而来的奇谈怪论弄得晕头转向.这次,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又发表了一个特大怪论,她怕被这股浪潮推翻,就惊跳起来.她断断续续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左拉是一位诗人!"
"那当然,"公爵夫人满面笑容地回答道.帕尔马公主惊呆的样子使她很开心.
"殿下应该注意到,他把他写的一切都变成了高尚的东西.您会对我说,他尽写......给人带来好运的事.但他把这些事当作大事来写.他把粪堆变成了诗史!他是掏粪工荷马!他没有足够的大写字母书写康布洛内(康布洛内(1770......1842)是法国将军,曾随拿破仑一世流放到厄尔巴岛.传说英国人劝降时,他回答说:"康布洛内决不投降."此处暗示左拉只写低层人,不写大人物.)."
尽管帕尔马公主已经疲惫不堪,但却心醉神迷,乐不可支,感觉空前的好.盖尔芒特府的晚宴,真是妙趣横生,令人精神振奋,她决不肯放弃这超凡脱俗的晚宴,而到申布鲁恩城堡(申布鲁恩城堡位于维也纳市郊.曾是哈普斯堡王族的避暑地.)呆一天,尽管这是她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他写这个字用了一个大写C,"德.阿巴雄夫人大声喊道.
"我想可能是大写M,亲爱的,"德.盖尔芒特夫人回答道,并且和丈夫交换了一个愉快的眼神,仿佛在说:"瞧她有多蠢!""喂,"德.盖尔芒特夫人用温柔的微笑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因为作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女主人,她想把话题引到她最感兴趣的画家身上,一来可以炫耀她的学问,必要的话,还可以让我露一手,"喂,"她一面说,一面轻摇羽毛扇,因为此时此刻,她意识到她在尽地主之谊,为了照顾周到,她还示意仆人再给我添一些拌有荷兰调味汁的芦笋,"喂,我想,正好左拉写了一篇关于埃尔斯蒂尔的论文,您刚才看了这个画家的几幅画......再说,他的画我就喜欢这几幅,"她补充了一句.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埃尔斯蒂尔的画,但她认为,她家的一切都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我问德.盖尔芒特先生知不知道那张民俗画上戴礼帽的先生叫什么名字,我认出这人和旁边那张华丽的画像上的人是同一个.埃尔斯蒂尔画这幅肖像的时候,个性尚未完全形成,有点受马奈的影响."上帝,"德.盖尔芒特先生回答道,"我知道,这个人在他那一行不是个无名之辈,也不是个笨蛋,但我总记不住人名.他的名字就在我的嘴边.叫......叫什么来着?算了,我想不起来了.斯万也许能告诉您.是他鼓动德.盖尔芒特夫人买这些画的.我妻子太好说话,怕拒绝人家,人家会不高兴.我是私底下对您说,我认为,他把一些蹩脚画让我们买下来了.我能告诉您的是,此人对于埃尔斯蒂尔先生就好比是米西纳斯(米西纳斯(公元前69......8),古罗马诗人贺拉斯和维吉尔的保护人.这个词后来变成普通名词,指科学.文学.艺术事业的资助者.).他使他成名,经常买他的画,帮他摆脱困境.出于感激......如果您把这叫作感激的话,这要看各人的爱好......埃尔斯蒂尔把他画进了那幅画中.他穿着节日盛装,一副矫揉造作样,与整幅画面很不协调.也许他是什么权威,学识渊博,但他显然不知道什么场合才能戴礼帽.他周围的姑娘都光着脑袋,就他一人戴帽子,看上去活象一个有三分醉意的外省小公证人.可是,您跟我说实话,我觉得您非常喜欢这些画.早知道这样,我就事先了解一下,向您透露些情况了.其实,没有必要为埃尔斯蒂尔的画大费脑筋.这又不是安格尔(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古典主义画派最后的代表人物.)的《泉》和保尔.德拉罗什(德拉罗什(1797......1856),法国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画家,擅长肖像画.)的《爱德华的孩子们》.埃尔斯蒂尔的画观察入微,趣味盎然,巴黎味浓郁,这一点很令人赞赏.但看过也就完了.谁都能看得懂,不需要有渊博的知识.我知道这些画都是速写,但我不认为是精心之作.斯万厚着脸皮要我们买下《一把芦笋》.那些芦笋甚至在这里放了几天.画面上除了芦笋,其他什么也没有.就和您正在吞食的芦笋一样.可我拒绝吞食埃尔斯蒂尔的芦笋.他要三百法郎,一把芦笋卖三百法郎!一个路易就够了!还是新上市的芦笋哩.我觉得那把芦笋画得很呆板.要是在上面再加几个人,又显得庸俗,悲观,我不喜欢.令我吃惊的是,象您这样颖慧敏锐.见微知着的人,怎么会喜欢这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