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二章
"很漂亮的交织花体字,"我对他说.
"嘿!"他轻蔑地回答,"现在的年轻人对我们国家的杰作很少了解.要是一个柏林青年不知道《女武神》,大家会怎么看他?再说,您的眼睛是白长的,因为这部杰作,您对我说您读了两个小时.我看,您对花体字不见得比对家具的式样更在行,不要申辩,您对式样就是不在行嘛,"他狂怒地喊着,"您甚至不知道您坐的是什么椅子.我让您坐路易十四式安乐椅,您却一屁股坐到了督政府式样的烤火用的矮椅上.过两天,您也许会把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膝盖当马桶呢.谁知道您要在上面干什么.同样,您连贝戈特那本书的封面装饰......巴尔贝克教堂刻有毋忘我花体字的过梁都没有认出来.难道还有比更明白的方式对您说不要总忘记我吗?"
我凝视着德.夏吕斯先生.他的面孔虽然令人生厌,却比他家里任何人的面孔都漂亮,象是上了年岁的阿波罗.但是,从他恶毒的嘴里,似乎随时都会喷出橄榄色和黄胆色的液体.至于智慧,不能否定他见多识广,他知道的许多东西是盖尔芒特公爵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但是,不管他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掩饰心中的仇恨,人们感到这个人是会杀人的,或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或因为爱情失意,或有怨恨,或是虐待成性,或是为了捉弄人,或是有一个不可消除的意念;他还会用逻辑和巧语证明自己杀人是正当行为,杀了人也比他的哥哥.嫂嫂,比其他许多人不知强多少倍.
"是我向您迈出了第一步,"他继续说,"就象委拉斯开兹(委拉斯开兹(1599—1660),西班牙画家,一生创作大量的肖像画.风俗画和历史画.《枪骑兵》是他的代表作.)在《枪骑兵》这幅画中画的胜利者,向着最卑微的人走去.我什么都有,而您却一无所有.我做的是一个贵族应该做的事.我的行动是不是伟大,这是有目共睹的,可您却置之不理.我们的宗教劝诫我们自己要耐心.对您那些可以说是无礼的行为,如果您可以对一个远远比您高贵的人无礼的话,我向来只付之一笑,我希望,我对您的耐心会无损于我的声誉.不过,先生,现在谈这一切,已不再有意义了.我对您进行了考验,当代最杰出的人风趣地把这种考验叫做态度的考验,用无限的热情考验您的态度,他有充分理由说,这是最可怕的考验,因为这是唯一能区分良莠的考验.您没有经受住,我不怪您,因为成功者寥寥无几.不过,至少,我不希望您恶意中伤我,我希望我们将要进行的这最后一次谈话能达到这个结果."
我万万没有想到,德.夏吕斯先生发怒,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说我讲了他的坏话.我搜索记忆,怎么也想不起我对谁谈起过他.这纯粹是哪个坏蛋无中生有.我向德.夏吕斯先生保证,我从没有同别人谈过他."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说过我和您有来往,我想,这总不至于使您生气吧."他轻蔑地微微一笑,把声音升到最高音域,缓慢地发出最尖细.最无礼的音符:
"唷!先生,"他极其缓慢地让他的音调恢复了自然,仿佛对这个下行音阶颇为陶醉似地说,"我认为,您供认自己说过同我有来往,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对一个能把奇朋代尔(奇朋代尔(1718—1779),英国制乌木家具的工匠.)式家具当成洛可可式椅子的人,我不指望他能讲出非常准确的话,但我不认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充满嘲讽的爱抚,竟使他嘴边绽出迷人的微笑,"我不认为您会说或会相信我们之间有来往!至于您在别人面前炫耀,说有人把您介绍给我了,您同我谈过话,和我有点认识,几乎没有请求,就获准将来有一天成为我的被保护人,我觉得您讲这些话倒是顺理成章的,是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