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二章
我动怒没有使男爵消气,我拂袖而去倒象使他心痛欲裂.他喊我回去,让仆人叫我回去,最后,他疾步追我到前厅,挡在门口不让我出去,全然忘记了一分钟前,当他在谈论他的"高贵脚趾头"的时候,还在我面前大摆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威风."行了,"他对我说,"别孩子气了,进来呆一会儿.爱得深,就责得严.如果说刚才我严厉地惩罚您,那是因为我爱您爱得深."我的怒气已经消失,我没有计较男爵说的"惩罚"二字,跟着他进去了.他叫来一个仆人,毫无自尊地让他把帽子的碎片捡走,又拿来了一顶.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可耻地诬蔑我的人,先生,"我对德.夏吕斯先生说,"那我就留下来听一听,我要戳穿这个骗子的谎言."
"您不知道是谁?难道您忘记您说的话了?您以为向我通风报信的人不会要我发誓保守秘密吗?您相信我会不履行诺言?"
"先生,您真的不能告诉我?"我作了最后一次努力,想回忆起我可能同谁谈过德.夏吕斯先生,但一个也没有想起来.
"我不是对您说过我要替告密的人保密吗?"他用一种令人厌烦的声音说,"我看您不仅爱诽谤人,还爱枉费口舌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至少您也应该放聪明些,好好利用这最后一次会面,说一些有用的话嘛."
"先生,"我边走开,边回答,"您侮辱我.我是看您年纪比我大几倍的份上,才不跟您计较的.一老一少,地位不平等嘛.另外,我也没法说服您,我已向您发过誓了,我什么也没说过."
"那么是我在撒谎!"他嚷道,声音十分可怕,边嚷边向前一蹦,蹦到了离我只有两步远的地方.
"他们把您骗了."
这时,他换一种温柔.深情而忧郁的声调(就象演奏交响乐时,乐曲一个接一个没有间隙,第一个似雷电轰鸣,接下来是亲切而淳朴的戏谑曲),对我说:"这很可能.一句话经人重复后,一般都会走样.说到底,还是您的错,您没有利用我向您提供的机会来看我,没有通过坦率的能创造信任的日常交谈,给我打一支唯一的.有特效的预防针,使我能识破把您指控为叛徒的一句话.那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它给我的印象再也不能消除.甚至我连爱得深,责得严这句话也不能说了,因为我狠狠地责备了您,但我已不再爱您."他一面说,一面强迫我坐下,摇了摇铃,另一个仆人走进来."拿点喝的来,另外,叫人备好车."我说我不渴,时候已经不早,况且我有车."有人大概给您付了车钱,让车走了,"他对我说,"您就别管了.我让人备车把您送回去......如果您担心太晚......我有房间,您可以住在这里......"我说,我母亲会担忧的."确实,那句话是真是假,反正木已成舟.我对您的好感开花开得太早,就象您在巴尔贝克富有诗意地同我谈起过的那些苹果树,经不住初寒的摧残."即便是德.夏吕斯先生对我的好感完好无损,他也只能做到这样,因为他嘴上说同我闹翻了,却硬要把我留下来,给我拿喝的,要我住下来,备车将我送回去.他似乎害怕同我分离,害怕孤独,这种略带忧虑的害怕心理,一小时以前,当他的嫂子,他的本家堂姐妹德.盖尔芒特夫人挽留我时,也曾有过.他们都对我产生了一时的兴趣,都想方设法多留我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