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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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一章

  我们夹杂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重新穿过加布里埃尔林荫道.我把外祖母安顿在一张长凳上,然后去找出租马车.我向来习惯于把自己放到她的心间,识别谁是最微不足道的人,可现在她向我关闭了心扉,她已成为外部世界的一部分,我对她身体的想法,我内心的忧愁,我也许可以向随便那个行人倾诉,而对她却只能缄口不提.同她谈这些,还不如同一个陌生人谈更有信心.刚才,她把我童年起就一直向她倾吐的思想和忧愁统统还给我了.她还没有死.可我已经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就连她从前对盖尔芒特家族,对莫里哀,对我们关于小圈子的谈话所做的讽喻,如今也变得无依无据,无原无因,荒诞不已.因为做这些讽喻的人明天就可能不再存在,它们对她已失去意义,外祖母不久就要故去,而死人是不可能构想讽喻的.
  "先生,我不是说不行,可您事先没同我约好,您没拿号.再说,今天不门诊.您想必有您的医生吧.我不能越俎代庖,除非他让我和他一起去会诊,这是医德问题......"
  就在我招呼一辆出租马车的时候,我碰见了著名的E教授.他可以算作我父亲和外祖父的一个朋友.不管怎么说,他同他们有来往.他就住在加布里埃尔大街上.我灵机一动,在他跨进家门的一刻把他叫住了,心想他也许能给外祖母出些好主意.可他象有急事缠身,从信箱里取出信后,就想把我打发走.我只好跟他一起登上电梯,这才同他说上话.他请求我让他按电钮.这是他的怪毛病.
  "可是,先生,我不要求您接待我外祖母,您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她现在感觉很不好.相反,我想请您半小时后上我家里去一趟,那时她就到家了."
  "上您家去?先生,这绝对不可能.晚上我要到贸易部长家吃饭,在这之前我还要去会一个人,我马上就得去换衣服.更糟的是,我的晚礼服挂了个口子,另一件又没有饰钮孔,不能佩戴饰物.对不起,让我来按电梯开关,您不会,事事都得小心.那个饰钮孔又要耽搁我一些时间.好吧,出于对您家里人的友谊,如果您外祖母能马上来,我可以接待她.不过,我先得同您说清楚,我只能给她一刻钟."
  我连电梯都没有出,就下去接外祖母了.E教授不信任地看看我,亲自开动电梯让我下去.
  人们常说,死亡的日期是不确知的,但是,这种说法实际上已把死亡的时间确定在一个朦胧而遥远的范围内,不以为它同已开始的一天有着某种联系,甚至我们会在这个每小时都有了安排的非常确定的下午死去,或者死亡就要第一次部分地占有我们,从此对我们穷追不舍.你坚持散步,期待一个月后会有令人满意的气色.你踌躇不定,不知道该穿哪件大衣,该叫哪辆出租马车.你上了马车,你面前的这一天是完整的,短暂的,因为你想按时赶回来会一个女友.你希望明天也是个晴天.殊不知死亡正在你的另一个平面上,在冥冥的黑暗中缓缓行进,恰好选择了这一天,就在几分钟后你的马车到达香榭丽舍大街的那一刻粉墨登场.也许,那些日夜惧怕死亡突然降临的人,会发现这一类死亡或与死亡的初次接触并不十分可怕,因为它们具有人所熟悉的.亲切和习以为常的外表.死前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饭后和健康人一样出门游玩.乘坐敞着车篷的马车回家,途中死亡对你首次袭击.尽管外祖母病得很重,也总会有几个人说,在六点钟看见我们从香榭丽舍大街回家,还同外祖母打了招呼,马车敞着车篷,天气很好.勒格朗丹朝协和广场走去,神色惊异地停住脚,向我们脱帽行礼.我仍然是现实世界中的人,我问外祖母要不要还礼,提醒她勒格朗丹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别人的态度.外祖母可能觉得我有点轻率,抬了抬手,仿佛在说:"这有什么意思?无关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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