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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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三)-第三部-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二卷-第一章


  我知道,有些动物外祖母一见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把它们放到身上了.我知道,她是为了有好的治疗效果才容忍蚂蝗爬在她头上的.因此,当弗朗索瓦丝象逗孩子似地嬉笑着对我外祖母说"啊!瞧那些小虫在太太头上跑得多欢"时,我又气又恼.何况,这是对我们病人的不尊重,好象她变得年老昏聩了.但外祖母却象没听见似的,脸上露出了禁欲主义者的勇敢而平静的神态.唉!蚂蝗一撤走,就又开始充血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外祖母的情况很糟,但令我惊讶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弗朗索瓦丝却时常离开病房,因为她给自己定做了一套丧服,不想让女裁缝等她.在大多数妇女的生活中,不管什么事,哪怕是最悲伤的,最后总要有一个试穿衣服的问题.
  几天过去了.一天,我正在睡觉,母亲半夜里把我叫醒.她象一个遇到严重情况,内心极度痛苦,但又不想给别人带来任何烦恼的人所做的那样,关心和体贴地对我说:"原谅我,打搅你睡觉了."
  "我没睡着,"我醒来时回答说.
  我没有撒谎.觉醒会引起很大的变化,与其说把我们带进了清晰的意识活动,毋宁说使我们忘记了乳白色海底下那种朦胧的智慧之光.刚才我们还在其中遨游的朦朦胧胧的思想使我们产生了足够的意念,把这些思想命名为醒着,可是这时候,觉醒遇到了记忆的干扰.不久,我们就把这些朦胧的思想叫做睡眠,因为我们记不清想的是什么了.当这颗明星闪闪发光,在睡眠人觉醒之际,照亮他身后的整个睡眠时,睡眠人在一瞬间会相信自己没有睡着,而是醒着;其实,这是一颗流星,随着光亮消失,不仅带走了梦的虚假的存在,也带走了种种梦境,使醒来的人对自己说:"我睡着了."
  母亲问我,现在能不能起床,会不会感到太累,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生怕把我弄疼;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
  "可怜的孩子,现在你没有别人,只有你的爸爸和妈妈可依赖了."
  我们走进卧室.一个人蜷曲着躺在床上,一点也看不出是我的外祖母,倒象一个动物,披着外祖母的头发,躺在外祖母的被窝里,喘息着,呻吟着,被子随着她身体的抽搐而抖动.她眼睛闭着.但眼皮与其说是睁着,不如说合得不严,因而露出了一角眼珠,没有光泽,蒙着一层眼屎,反射出昏暗的视力和阴沉而痛苦的内心.外祖母焦躁不安,这不是做给我们看的,因为她既看不见,也不再有意识了.可是,如果说在床上骚动的仅仅是一个动物,那么我外祖母又在哪里呢?然而,从鼻子的形状可以认出是她.现在,她的鼻子同脸孔的其余部分已不成比例,但鼻角上的那颗痣却依然存在.还有,那只掀开被子的手也可以使人认出是她的手.要是在从前,这个掀被的动作可能意味着被子压得她难受,而现在却什么意思也没有.
  妈妈要我去拿点水和醋来,给外祖母擦额头.妈妈认为,只有水和醋才能解除外祖母的烦躁,因为她见她想把头发掠开.可是有人在门口招手叫我出去.外祖母垂危的消息不胫而走,已传遍整座房子.刚才,一个"临时短工"(在非常时期,为了减轻仆人的疲劳,便临时雇一些短工帮忙,因此,病人垂危时刻某种意义上有点和过节一样)为德.盖尔芒特先生开了门,公爵呆在前厅里要求见我;想躲也躲不开了.
  "亲爱的先生,我刚获悉可怕的消息.我想握一握您父亲先生的手,向他表示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