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循着面部线条看,似乎就要承认其性别是一个有点男孩子气的姑娘了.可是就在这时,那性别又消失了,再过去,重又出现,而暗示给人的,毋宁是这样的想法:这是一个女性化的.有恶习的.想入非非的小伙子.此后性别又逃走了,始终无法捕捉得住.目光中那种耽于幻想的忧郁,与属于花天酒地的阶层和戏剧界的那些细节形成强烈对比,这个特点并不是最不会使人心绪动荡的.此外人们会想,这是假扮的,着这身富有挑逗性的服装似乎主动送给人家去抚摸的这个年轻人,很可能觉得再加上点保留在内心的秘密情感.秘不告人的忧郁这样浪漫主义的表情,会更有刺激性.肖象的下方写着:Miss Sacripant(塞克里本特小姐.《塞克里本特》为吉尔和杜布拉多于1866年创作的一部喜歌剧.剧中男主角男扮女装出现.),一八七二年十月.
我忍不住叫起好来.
"噢,这算不上什么,是年轻时候匆匆画成的东西,那是给杂耍剧院(杂耍剧院始建于1807年,位于蒙马特大街7号,第二帝国时代因上演轻松的喜剧及歌剧而名气大振.后来主要在这里上演通俗喜剧.普氏本人曾于1909年11月27日去该剧场观剧.)演出画的服装.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那模特儿后来怎么样了?"
我的话先是叫他一怔,过了一秒钟,他的脸上现出一副毫不在意,心不在焉的表情.
"喂,快把那张画给我,"他对我说,"我听到埃尔斯蒂尔太太的脚步声,她来了.虽然戴甜瓜帽的那个年轻人在我的生活里没有起过任何作用,我向你保证,但是叫我妻子看见这幅水彩画毫无益处.我之所以保存这幅画,不过作为那个时代戏剧一个很好玩的材料罢了."
可能埃尔斯蒂尔已经很久没见过这幅水彩画了.他向画注视了一下,然后将它藏起来.
"我必须只保存头部,"他自言自语地说,"下部画得太糟糕了,那双手简直是商人的手."
埃尔斯蒂尔夫人来到,更要耽搁我们,我心里真难受.窗户的边边很快就成了玫瑰色.我们即使出门去,大概也要一无所获了.再没有看见那些少女的任何可能了.因此,埃尔斯蒂尔太太离开我们是快是慢,也再没有任何意义.她并没有呆很久.我觉得她特别令人生厌.小上二十岁,在罗马乡间牵着一头牛,她很可能是个美人儿.但是现在,她的黑发正在变白.她很普普通通,却又不朴素自然,因为她认为举止庄重.态度庄严乃为她那雕塑美所必需,而她的年龄已使她的雕塑美失去全部魅力.她的服饰极为朴素.埃尔斯蒂尔每时每刻都用含有敬意的柔情蜜意说:"我的美人加布里埃尔!"似乎只要说这句话,就会使他动情,使他满怀尊敬.听到他这样说,人们很受感动,但也感到惊异.后来,当我见识了埃尔斯蒂尔的神话题材绘画以后,倒也觉得埃尔斯蒂尔太太姿容增加了几分.我明白了,既然他将自己的全部时间.整个的思考功夫,一句话,自己的整个生命都献给了更好地分辨这些线条,更忠实地重现这些线条,那么事实上,他早就将几乎天神般的性格归之于某种理想类型,某种准则了.这种理想类型可归结为某些线条,某些在他的作品中不断反复出现的阿拉伯花纹.这样的理想给予埃尔斯蒂尔的灵感,确实是那样严肃.那样要求很高的迷信,这种信仰竟然从不允许他感到满意.这个理想,就是他本人心中最秘不示人的部份,所以他无法将这理想看得很淡漠,无法从中得到激情,直到他遇到了这个理想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在一个女郎的躯体上,遇到了已在外部实现的这个理想.这就是后来成了埃尔斯蒂尔太太的那个人的躯体.从她身上,他得已感到那理想是崇高的,感人的,神妙的......只有对不是我们自己,我们才能有这种感受.直到那时为止,必须千辛万苦从自身开发的美,顷刻,神秘地化成了肉身,主动献身给他,以结成卓有成效的情感一致的硕果.将双唇按在这美上,啊,心灵会得到怎样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