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对埃尔斯蒂尔进行这些访问之前,看到他那幅海景之前,面对着大海,我总是极力从视野中排除前景中的泳人,张着帆的游艇......那帆颜色太白,好似海滩礼服......即排除一切妨碍我说服自己我是在凝望着自古不变的水流的东西.早在人类出现以前,这水流就已经宣泄着它那神秘的生命了.眼前的这幅海景上,一位少妇身着巴莱日纱(巴莱日纱纬纱为毛,经纱为棉或丝,产于比利牛斯山区中一小村.此小村村名为巴莱日,此种轻而薄的衣料由此得名.)或细麻布的长裙,站在一艘挂着美国国旗的游艇上.她将一条细白麻布长裙和一面国旗这"双重"教权注入我的想象之中.我的想象力立刻酝酿起一个贪得无厌的欲望,要立刻在大海附近看见白细麻布长裙和国旗.风和日丽的日子仿佛给这雾气与暴风雨笼罩的海岸裹上了包罗万象的夏季那平平常常的景观,标志着一个时间的简单休止,相当人们在音乐中称的休止符.现在,在我看来坏天气则成了某种悲惨的变故,坏天气在美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位置了:我热切地希望到现实中去找到使我那样激动的事物,我希望天气晴朗,以便能从悬崖顶上看到与埃尔斯蒂尔的画中同样的蓝色的人影.
从前我设想大自然的生命早于人类的出现,而且与令人厌烦的各种工业的完善设备相抵触.这些工业设备直到今日还叫我一参观万国博览会或进女帽商店就要打哈欠.那时我看大海,只是极力观看没有汽船的地段,以便在头脑中保持千古不变的大海的形象,与大海与陆地分离的年代同时,至少也与希腊最初存在的几个世纪同时.这样我便可以反复吟咏布洛克喜爱的"勒贡特老爹"的诗句,并视为永恒真理:
他们出发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之王,
将英雄赫楞手下的长发勇士,
带往惊涛骇浪的大海上!(此诗句源于勒贡特.德.利尔的悲剧《复仇三女神》.)
埃尔斯蒂尔对我说过,制帽女工以美妙的动作对已经完工的帽子进行最后的修饰,对蝴蝶结或羽毛再至关重要地抚弄一下,这种动作使他很感兴趣,想在绘画上表现出来,就与表现骑手的动作一样(这叫阿尔贝蒂娜心花怒放).既然如此,我再也不能看不起制帽女工了.但是,制帽女工,要等我返回巴黎才会见到.赛马和竞渡,则要待我重返巴尔贝克才会见到.直到明年以前,在巴尔贝克已经不再举行赛马和竞渡.就连载着身穿白麻细布衣裙妇女远去的游艇也已经无处寻觅了.
我们常常遇到布洛克的姐妹.自从我在她们父亲家里用过晚餐,见了她们就不得不打招呼.我的女友们不认识她们.
"家里不许我和以色列人玩,"阿尔贝蒂娜常说.
她将"以色列"说成"以射列",这种读音方法,即使你没听见这句话的开头,也足以告诉你,这些信仰虔诚的布尔乔亚家庭小姐对于上帝的选民并不怀有好感,说不定她们还会轻易相信犹太人将信仰基督的小孩宰杀之类的话.
"何况你的那些女友举止很不像样,"安德烈对我说,微微一笑,表明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些人并非我的女友.
"所有与这个部落相关的事都是如此,"阿尔贝蒂娜回答道,用的是经验丰富的人那种格言警句式的口气.
说老实话,布洛克的姐妹,既穿得太多又半裸身体,无精打采,胆大包天,又摆阔,又邋遢,不会叫人产生良好印象.她们有一个表妹,只有十五岁,她对莱亚小姐之倾倒令整个游艺场产生反感.老布洛克先生对莱亚小姐的艺术才能极为赏识,但是他对男性演员的艺术才能却缺乏判断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