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我象往常一样望着德.斯特马里亚小姐.她父亲走开去与首席律师谈话时,就更方便.她的仪态显得异常放肆,又始终特别优美.例如,她双肢支在桌上,将酒杯举到前臂之上,目光冷淡,很快就无精打采,固有的,家传的生硬,她的声音中个人的抑扬顿挫掩盖不住这种冷淡和生硬,从口气里人们可以感觉到这些东西.这使我的外祖母非常不快.那是返祖遗传的傲慢,每当通过某个眼神或某种声调她表达完了自己的思想之后,就要回到那种傲慢的表情上去.这一切必须使注视她的人想到她的家系上去,是这个家系将这种缺乏人情味.缺乏敏锐感受和缺少宽大胸怀传给了她.有时她的目光从眼珠那飞快干涸的背景上瞬息闪过,从这目光中可以感到几乎谦恭的温柔,那是感官享乐占主导地位的滋味赋予世界上最骄傲的女子的温柔.这女子转眼间就只承认一种威望,那就是任何可以使她体会到这些感官享乐滋味的人在她面前的威望,哪怕是一个喜剧演员或者江湖艺人.为了他,说不定她会离开自己的丈夫一整天.有时她的面色现出肉感而且鲜艳的玫瑰色,这玫瑰在她那苍白的双颊上盛开,那面色犹如将肉红色加进了维沃娜河中白色睡莲的花蕊.从某些这样的目光和这样的面色中,我似乎感觉到,她说不定会轻易应允,让我前来在她身上寻找她在布列塔尼过的那么富有诗意的生活的味道.也许是太司空见惯了,也许天生与众不同,也许厌恶自家的贫穷或吝啬,她似乎并未给这种生活找到很大的价值,不过,在她的身上就暗暗包含着这种生活.
遗传给她的意志力,储备量甚微,赋予她的表情某种懦弱,大概她从那微量的储备中找不到抵抗力量的源泉.她每次用餐都戴一顶灰色呢帽,从不变样,帽上插着一根已有些过时却又自命不凡的羽毛.在我眼中,这顶呢帽使她变得更加温柔,并不是因为这帽子与她那银白和粉红的面色十分相谐,而是因为这顶帽子使我设想她很贫穷,这就使她与我更加接近.父亲在场,她必须取一种合乎习俗的态度,但是对于她面前的人有何感受,如何对这些人进行分类,她已经有了与其父亲不同的原则.说不定她在我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地位不够,而是注意到了性别和年龄.如果哪一天德.斯特马里亚先生单独出门,不带着她,特别是如果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走来坐在我们的餐桌上,使她对我们产生一个概念,我可能会壮起胆子去接近她,说不定我们就能交谈几句,约会几面,关系更紧密了.如果有一个月,她父母不在,她一个人就留在那富有浪漫情调的古堡中了.黄昏时节,在海浪汩汩敲击的橡树下,在那色泽暗淡下去的水面上,欧石南粉红的花朵发出更柔和的闪光,说不定那时我们两人就能单独散步了.我们会一起足迹踏遍这个岛屿.对我来说,这小岛充满了魅力,因为它隐藏着德.特斯马里亚小姐的日常生活,因为它安眠在她双眼的回忆中.当我穿过这些地点,这些地点以那么多的往事包围着她,我似乎感到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地拥有她.这些往日的回忆如一层面纱,我的欲火真想将它掀开.还有大自然在女性与某些人之间投下的回忆(怀着同样的意图,大自然对所有的人,在他们与最强烈的快感之间,放上传宗接代的行为;对昆虫,在花蜜前放上花粉,好让昆虫将花粉带走),以便他们受到这样更能完全占有她的幻觉欺骗之后,不得不首先占有自然景色,她就在这景色之中生活.比起肉欲的快感来,这景色对他们的想象更有用.但是如果没有这种肉欲的快感,这景色是不足以吸引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