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他的胃口倒极佳,因为他象一个普通人一样,与所有的人同时在餐厅中用午餐.大家都看得出来,他那餐桌只有一点特殊,那就是在他吃饭过程中,另一位经理,平常的那位,一直站在他身旁与他谈话.因为这位经理是总经理的下级,他极力拍总经理的马屁,而且对总经理怕得要命.吃午饭时我的恐惧有所减少,因为总经理这时消失在顾客之中,极力不引人注目,如同一位将军坐在一家饭馆里,饭馆中也有士兵,他要显出不管他们的模样.尽管如此,穿制服的仆役环绕四周,门房向我宣布"他明天早晨走,到迪纳尔去.从那,他到比亚里茨去,然后到戛纳去"时我总算呼吸更自由一些了.
我在旅馆中没有什么交往,而弗朗索瓦丝结交了许多熟人,这就使我在这里的生活不仅很凄凉,而且很不舒服.看上去,似乎她结交的人应该使我们办事方便.实际则正相反.虽然那些无产者很难叫弗朗索瓦丝把他们当熟人待,只有在极为彬彬有礼待她的某些条件下,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反过来,他们一旦达到这种地位,那弗朗索瓦丝心中就只有他们了.她的老经验已经教她明白了,对她主人的朋友,可以丝豪不受约束.如果她有要紧的事,就可以把一位前来看望我外祖母的太太打发走.但是对她自己的熟人,就是说那些难得为她那难得的友情所接纳的平民百姓,她的行为可是遵照最细致周到.最绝对的外交礼仪的.
弗朗索瓦丝认识了主管饮料的掌班,认识了一个小小的贴身女仆,她是给一位比利时太太做长裙的.弗朗索瓦丝认识他们以后,午饭后再也不马上上楼为我外祖母准备各种器物,而是在一小时之后,因为主管饮料的掌班要给她弄咖啡或者药茶喝,那个贴身女仆要她去看自己怎样做衣裳.而拒绝他们是不可能的,是属于不可为之事之列.此外,她对那个小贴身女仆特别关心.那人是一个孤儿,几个陌生人将她养大,她就要到那些人家里去过几天.这种情形激起弗朗索瓦丝的怜悯之情,也激起她那善意的蔑视.她自己有家庭,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一所小房子,她的兄弟在那里养了几头乳牛.她不能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视为她的同类.这个小姑娘希望八月十五(8月15日西方为圣母升天节.)时去看望她的恩人.弗朗索瓦丝情不自禁地反复叨念着:"她真叫我好笑.她说:'我希望八月十五回家去.,她说'家,!那根本不是她的老家,而是收养她的人,可她还说'家,,好象真是她的家似的.可怜的小姑娘!她真穷得可以,都不知道什么叫有个自己的家了."
弗朗索瓦丝与顾客带来的一些贴身女仆要好,这些人跟她一起在"邮件处"用晚饭.她们看见她那漂亮的花边便帽和条的体态,把她当作是一位太太,说不定是贵族太太,因境况不佳或者对我外祖母非常依恋而来给她当个随身人.如果弗朗索瓦丝只与这些人要好,一言以蔽之,如果她只与不是旅馆的人要好,那害处还不大,因为她还不会妨碍旅馆的人为我们做事.其实,即使她不认识旅馆的人,这些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用.可是弗朗索瓦丝也与一个饮料掌班.一个厨房里的人.一个管一层楼的女管事交上了朋友.结果是,在我们的日常起居上,弗朗索瓦丝新来乍到,还什么人都不认识时,为一点点小事,她就乱按铃叫人.有时时间不合适,我外祖母和我都不敢按铃,她却敢.我们如果为此对她稍加批评,她便回答说:"花了不少钱嘛,就得这样!"似乎那钱是她付的.而现在,自从她成了厨房里一个大人物的朋友后,我们本以为这对我们住得舒服一些是个好兆头.然而不是这样,如果外祖母或我脚冷,哪怕是正常时间,弗朗索瓦丝也不敢按铃.她说,这样会叫人产生不好的印象,因为这等于逼他们再把锅炉升起来,或者妨碍仆人吃晚饭,他们会不高兴的.最后她还要用上一个固定词组:"事实是......",虽然她自己说时也不大有把握,可是这句话的意思仍很明显,明明白白地是说我们不对.我们也不坚持,生怕她再对我们来上一个固定词组,而且更厉害得多:"有什么了不得!......"结果是:因为弗朗索瓦丝成了烧热水的人的朋友,我们反倒再也没有热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