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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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我凝望着这三株树,我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我的头脑感觉到它们掩盖着某种东西,我的头脑抓不住,就像有些物件放得太远,我们伸直了胳膊,手指头也只能碰着那物件的封套,而一点没抓住那物件一样.这时,我们稍事休息,再使一个猛劲伸出胳膊去,极力达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对我来说,要让我的思想能这样集中起来,使一个猛劲,我必须独自一个人才行.就象我离开父母到盖尔芒特一侧去散步那样.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能够躲开!
  可能我那么做就好了.我辨认出了这种快乐,确实,它要求某种就思维而进行思维活动.与这种活动相比,使你放弃这种活动的那种慵懒舒适看来就很平庸了.这种快乐,其对象只能预感到,我要自己为自己去创造.我只感受过难得的几次,但是每一次我似乎都觉得,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无关紧要,只要赖之以这每一件事实,我都可以开始一次真正的生活.
  有一会,我将手放在眼前,为的是能够闭上眼睛,而又不要为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所察觉.我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然后从我用更大的力气集中起来的思想中,向三株树的方向再往前一跃,或者更正确地说,往我内心的方向一跃.在这个方向的尽头,我在内心看见那三株树.我重又感到在那树后还是那个熟悉而又模糊的物件,而我无法拉到自己身边来.随着马车的前进,我看见这三株树都在靠近.从前,在什么地方,我曾经注视过这三株树呢?在贡布雷周围,没有哪一个地方有这样开始的一条林荫道.三株树使我忆起的名胜,在有一年我与外祖母一起去洗矿泉浴的德国乡间,也没有位置.是否应该相信,它们来自我生活中已经那样遥远的年代,以至于其四周的景色已在我的记忆中完全抹掉,就象在重读一部作品时突然被某几页深深感动,自认为从未读过这几页一样,这几株老树也突然从我幼时那本被遗忘的书中单独游离出来了呢?难道不是正相反,它们只属于梦幻中的景色?我梦幻中的景色总是一样的,至少对我来说,这奇异的景观只不过是我白天做的事晚上在梦中的客观化罢了.白天,我努力思考,要么为了探得一个地方的秘密,预感到在这地方的外表背后有什么秘密,就象我在盖尔芒特一侧经常遇到的情形一样;要么是为了将一个秘密再度引进一个我曾想渴望了解的地方,但是,见识这个地方的那天,我觉得这个地方非常肤浅,就象巴尔贝克一样,这几株老树,难道不是前一夜一个梦中游离出来的一个全新的影像,而那个影象已经那样淡薄,以致我觉得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吗?抑或我从未见过这几株树,它们也像某些树木一样,在身后遮掩着我在盖尔芒特一侧见过的茂密的草丛,具有跟某一遥远的过去一样朦胧.一样难以捕捉的意义,以致它们挑起了我要对某一想法寻根问底的欲望,我便认为又辨认出某一回忆来了?抑或它们甚至并不遮掩着什么思想,而是我视力疲劳,叫我一时看花了眼,就象有时在空间会看花眼一样?这一切,我不得而知.
  这期间,几株树继续向我走来.也可能这是神话出现,巫神出游或诺尔纳(诺尔纳是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命运之神.)出游,要向我宣布什么神示.我想,更可能的,这是往昔的幽灵,我童年时代亲爱的伙伴,已经逝去的朋友,在呼唤我们共同的回忆.它们象鬼影一般,似乎要求我将它们带走,要求我将它们还给人世.从它们那简单幼稚又十分起劲的比比画画当中,我看出一个心爱的人变成了哑人那种无能为力的遗憾.他感到无法将他要说的话告诉我们,而我们也猜不明白他的意思.不久,两条路相交叉,马车便抛弃了这几株树.马车将我带走,使我远离了只有我一个人以为是真实的事物,远离了可能使我真正感到幸福的事物.马车与我的生活十分相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