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年华(二)-第二部-在少女们身旁-第二卷
从刚才在赌场附近使我转过身去的那股生硬的目光中,我现在认出了当年在当松维尔,斯万太太召唤希尔贝特时我见过的死死盯住我的目光.
"你告诉我,你的舅舅德.夏吕斯先生有过许多情妇,这里头有没有斯万太太?"
"噢!绝对没有!他是斯万先生的一位好友,一向给斯万先生许多支持.可是,从来没有人说他是斯万老婆的情夫.如果你流露出相信这个的样子,肯定会在上流社会里引起极大的惊异."
我没敢回答他说,如果我流露出不相信这个的样子,在贡布雷,人们会感到更加惊异的.
我外祖母被德.夏吕斯先生迷住了.当然,他对一切关于世家和社会地位的问题极为重视,外祖母也发现了.但是人们对此严加指责时,一般总有隐隐的妒意和恼怒在里面,因为看到另外一个人享有自己也想有却无法拥有的优越地位.外祖母则丝毫不带此等的严责.相反,她对自己的命运很满意:丝毫不为自己并不生活在一个更加显赫的社会阶层而感到遗憾,所以她只是运用自己的智慧去观察德.夏吕斯先生的毛病而已.她谈到圣卢的舅父时,怀着达观.微笑.几乎好感的善意.我们用这种善意来报答他,因为他作为我们进行毫无利盖关系的观察对象,给我们带来了快乐.何况这一次,这观察对象还是一个人物,外祖母觉得他的自命不凡,不说是合情合理吧,至少也独有特点,这使得他与外祖母一般有机会见到的人相比,显得对照鲜明.
与圣卢嘲笑的许多上流社会的人相反,可以看得出来,德.夏吕斯先生极其聪明.感受力极强.我的外祖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而轻易地原谅了他的贵族成见.然而无论是舅舅,还是外甥,都没有因为更杰出的优秀品质而丢掉这种成见.更确切地说,德.夏吕斯先生将二者调和起来了.象德.纳穆尔公爵和德.朗贝尔亲王的后代一样,他拥有档案,家具,壁毯,拉斐尔.委拉斯开兹和布歇为他的祖先绘制的肖像.只要概述一下他对自己家族的回忆,就可以名副其实地说,他是在"参观"一座博物馆和一间无与伦比的图书室.可是相反,他将贵族的全部遗产都置于他的外甥将他贬到的那个地位上.说不定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他不像圣卢那样空想,不尚空谈,是更现实的人类观察家,他不愿意忽略他们视为根本的威望因素.虽然他赋予自己的想象以非物质利害的享受成分,但是这个因素对于他那功利主义的活动却可以常常成为一剂极为有效的补药.
这种人与另一种人之间一直是有争论的.另一种人听从内心理想的召唤,内心的理想促使他们舍弃这些好处,去一心寻求实现理想.在这方面,他们与那些放弃自己高超的技巧的画家.作家很相似,与采用现代手法的手艺人很相似,与主动实行普遍裁军的善战人民很相似,与实行民主.废弃严酷法律的极权政府很相似,而现实常常并不能酬答他们高尚的努力.有时和平主义反倒使战争增加,宽容也使犯罪增加.如果从外部效果来判断,只能说圣卢努力做到诚恳和外露是非常了不起的,但也容许人们庆幸德.夏吕斯先生恰恰缺乏这二者.夏吕斯先生叫人将盖尔芒特公馆一大部分精美的木器运到了他外甥家里,而不是象他的外甥那样拿这批家具换了一套时髦款式的家具和一些勒布(勒布(1849—1928),法国画家,早期自由发展,1877年他与莫奈.毕沙罗.德加结识.深受印象派影响.)和纽约曼(纪约曼(1841—1927),法国画家,与印象派画家关系密切,自觉与塞尚和毕沙罗最接近,其作品已显示出表现主义与野兽派的某些特点,但总的来说他是自然主义的.)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