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给您举出两个段落(《纳尔西斯》的序言,《给达朗贝的信》.......卢梭原注)......您不大尊敬您的那些同时代人.
卢:先生,我也是他们的同时代人.啊!我怎么不生长在我必须把这本集子付之一炬的时代呀!
恩:您又象平常一样夸大了;不过在一定程度上您的准则都相当正确.比如说,如果您的爱洛漪丝始终规矩的话,她的教育意义会小得多,因为她会给谁做榜样?在最腐败的时代,人们才喜欢最完善的道德教育:这可以免除把它们实行;而且只须花一点儿代价,用闲时的阅读就可满足他们向善的意愿了.
卢:崇高的作者,如果你们想叫人家模仿你们的典型,请把它们稍微降低些.你们向谁夸耀一尘不染的清白?喂!不如给我们讲讲能够恢复清白;这至少也许有人会听你们.
恩:您那个年轻人已经表达了这意思;但没有关系,您说了人家做了的,为了后来指出人家应该做的,人家不会减少您的罪状.您还要注意,引起姑娘们的爱情,却教有夫之妇克制自己,这是推翻已建立的秩序,回复到为哲学所摈弃的那市侩的道德.虽然您能说这种话,姑娘们的爱情是不妥的和不光彩的,也只有一个丈夫才能同意一个情人,对于完全不该读您书的姑娘们表示宽大,而对于要评判您的妇女却很严厉,这是多么奇怪的愚蠢的事!请相信我,如果您怕成功,您尽可放心:您已经采取一切手段使您不必担心受这种羞辱.虽然如此,我将为您保守秘密;您不要过分冒失.假如您以为写了本有用的书,那就谢天谢地;可是您切不要承认它.
卢:不承认它.先生?一个诚实的人向公众说话时要隐瞒自己?他敢出版他不敢承认的东西吗?我是这书的出版者,我要在书上表明是出版者.
恩:您要在书上署名!您?
卢:我本人.
恩:什么!您在上面印上您的名字?
卢:是的,先生.
恩:您的真名,让一雅克.卢梭,全部姓名?
卢:让-雅克.卢梭,全部姓名.
恩:您想得倒好!人们将怎样说您?
卢: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在这集子的开头写上名字,不是为了把它占为己有,而是为了对它负责.如果有什么坏处,让人们责备我;如果有好处,我绝不想因此引以为荣.如果人家发现这本书本身坏,那就更多一层理由摆上我的名字.我不愿把我看做比我本身更好.
恩:您这句回答自己满意吗?
卢:是的,在我们这没有人能是好的的时代是这样.
恩:那么那些优美的心灵,您把它们忘了吗?
卢:自然造成了它们,我们的制度把它们搞坏了.
恩:在一本谈爱情的书的封面上可以看到这样写着:日内瓦公民让-雅.卢梭着!
卢:日内瓦公民!不是这样的.我决不亵渎我国家的名字:我只把它放在我认为能使它荣耀的作品上.
恩:您自己带着一个并非没有光荣的名字,而您也有什么东西丧失.您出了本差劲的和平淡的书,它对您不利.我想劝阻您;可是假如您决定干这傻事,我赞成您干得光明磊落:这至少符合您的性格.顺便问一句,这本书您也放上您的箴言吗?
卢:我的书店老板已经给我开了这个玩笑,我觉得它非常好,所以我答应给他这个光荣.不,先生,我决不把我的箴言放在这本书上;但我并不因此抛弃它,而且我现在比任何时候更不怕采用它.您可记得当我写文章针对戏剧时曾想发表这些信,而想为两文之一作辩护也没有使我歪曲另一篇里的真实.我率先谴责自己也许比任人谴责我更厉害.谁爱真理甚于爱荣誉,他便能够希望爱真理甚于爱生命.您希望人家永远前后一致:我怀疑人们能否做到这样;可是人能办到的是永远要真实:这便是我想努力做到的.
恩:当我问您是否是这些信件的作者时,那您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
卢:就是因为我不愿说谎.
恩:然而您也拒绝说真话?
卢:须知宣称对真理愿意表示沉默,这也是尊重真理:您对于想撒谎的人是很看不起的.此外,有鉴赏力的人会被作者的笔头欺骗吗?您怎么能提出应由您自己解答的问题来?
恩:对于有些信我解决得了:它们肯定是您的手笔;但其他一些信我就认不出您了,因此我怀疑人家能假造到这种地步.不怕人们认不出自己的自然界,常常改变自己的面貌,艺术常常显示出想比自然界更为自然的样子:要使动物的声音比动物自身更好的叽叽呱呱的寓言作者就是这样.这本集子里充满了笨拙的东西,连最蹩脚的作者都会避免的:夸张的笔调.一再重复.前后矛盾.罗唆重叠.能够写得更好却有意写得这样糟的作者在哪儿?把傻瓜爱多阿尔向于丽提出那令人反感的建议留着的作者在哪儿?把老是想死的念头通告大家,结果身体总很健康的那个小宝贝,他的笑料没有得到改正的作者在哪儿?那个开始时不就想着:"必须仔细突出性格;必须确切地变换风格"的作者在哪儿?带着这种计划,他必然会比自然做得更好.
我观察到在关系非常亲密的团体里,风格也跟性格同样彼此接近的,而朋友之间心灵彼此融洽的,他们的思想.感觉和表达的方式也融洽一致.这个于丽,如果真象她所表现的那样,应该说是个十分动人的姑娘;所有接近她的人都应该象她一样;她的周围都应该变为于丽;所有她的朋友只能有一个音调.然而这种事情只能感觉到而不能想象.如果即便想象到,想象者也不能把这些印象实际表现出来:他只须打动多数人的一些特征;由于纤巧而达到的单纯则与多数人不再相干:但真理的标志正是在这里,细心的眼睛所寻求和找到的自然就在这里.
卢:好得很!那么您的结论呢?
恩:我没有结论.我怀疑;我甚至无法向您说明在读这些信时疑心在我心头作怪之苦.肯定地说,假如这一切都是杜撰的,那么您写了一本坏书;如说这两个女子是存在的,我便要每年反复读这集子,读到我生命终了.
卢:啊!她们存在与否有什么关系?您到处找她们也没有用:她们不再存在了.
恩:她们不再存在了?可见是存在过的喽?
卢:这个结论是条件式句子:假如她们存在过,她们已不再存在.
恩:我们之间说一句真话,要承认这些微妙的问题,明确性多于困惑性.
卢:让它们成为如您所愿的那样就是了,只要让我过得去和不撒谎就行.
恩:说真的,您白费心,人家由不得您也会猜测.难道您没看见单凭您的题词就能说明一切.
卢:我认为它丝毫没有揭示现在所谈的事实:因为谁能知道到底是我在手稿里发现这个题词,还是我把它放上去的?谁能说我是否也象您一样抱着怀疑,所有这些神秘的神色也许是个幌子,用来隐藏我对于您想知道的问题方面我自己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