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封信
德.伏尔玛尔夫人致圣.普栾
嗳!没想到又是您受惊的想象力吗?请问根据什么呀?根据我有时给您的尊敬和友谊的最真实的证明;根据促使我关心您真正的幸福的平静的考虑;根据曾向您提出的最殷切.最有利.最体面的建议;根据想把您跟我的家庭用不可分离的(也许是冒失的)纽带连结的热情;根据想使一个相信或假装相信我不再要他做朋友的忘恩负义者成为我的盟友.我的亲属的愿望.为了使您摆脱您似乎身处的忧虑境地,只须按我信上最自然的意义理解.可是很久以来您喜欢钻牛角尖受苦.您的信就像您的生活一样,既高尚却又在地上爬行,既充满了力量却又很稚气.我亲爱的哲学家,您难道永远只是孩子吗?
您怎么会认为我硬要加给您一些规章,跟您断绝来往,用您的话说,想打发您去天涯海角?凭良心说,在我的信里您认为会有那种精神吗?恰好相反:在预先享受到跟您一同生活的快乐时,我担心可能干扰这种生活的麻烦;我便忙着设法用愉快和温和的办法来防止这些麻烦,以便造成跟您的优点和我对您的照顾相适应的状态.这就是我全部的罪过:我觉得这里没有什么可以使您如此惊慌的理由.
您弄错了,我的朋友,因为您并非不知道您对于我是多么珍贵;可是您喜欢人家对您反复说这话,而我爱重复不亚于您,因此您便容易得到您希望的没有抱怨和不满情绪的回答了.
因此您要十分明确地知道,您如果在这儿的生活是愉快的,那我也完全同您一样;也要知道德.伏尔玛尔先生为我所做的一切中我最敏感的是他请您到他家里来并使您能在这儿留下来的那种心意.我高兴地同意他的办法,这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与其由我们自己出主意,不如接受人家的好的主意,我们俩都需要有人指导.除了知道他很清楚的人而外,还有谁能更清楚地知道他?除了费尽全力才困难地回头的人以外,谁能更好地感到陷入迷途的危险?什么目标能更好地提醒我们这种危险?在谁面前我们会因如此降低那么巨大的牺牲而感到脸红?在割断了那样的纽带后,我们为了警惕前非,不是不应当再做不相称的事吗?是的,这是我愿意把我一生的一切行为永远拿您做证人的一片诚心,并在使我兴奋的每一感情时对您说:"这是我所以喜欢您的缘故".啊!我的朋友,我可以问心无愧地保证实现我的心灵所作的誓言,我在全世界人面前可能是脆弱的,但在您面前我能为我保证.
正是在比真正的爱情更久的那种温情而不在德.伏尔玛尔先生的精致的优雅里,我们应当寻求彼此体会到和我同样像您一样感到的灵魂升华和内部力量的道理.这种解释至少比他的解释对我们的心更为自然,更讲得通,对于行善更值得鼓励,因此更值得采取.所以您应该相信,我完全不是像您设想那样处在奇怪的境况里,我的情况正好相反;假如必须放弃我们住在一起的计划,我认为这对于您.对于我.对于我的孩子们,而且甚至对于我的丈夫是个很大的不幸,您知道我的丈夫在我希望您留在这儿方面起过很大的作用.但现在只谈我特殊的倾向,您记得您来到的那时刻:我表现出在看到您时比您走近时,您的快乐会少些吗?您是否觉得您在克拉朗时我显得烦恼或难受?您是否认为我看到您出发时感到高兴?是否应当说到底,用我平常的坦率对您说话?我直截了当地对您明说,我们一块儿度过的最近六个月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光,在这短短的时期里我尝到了我的感觉提供的一切快乐.
我永远忘不了这个冬季的一天,在共同朗诵了您的游记和您朋友的冒险史之后,我们在阿波隆厅吃晚饭,那时想到上帝给我送来这世界的幸福,我在我周围看到我的父亲.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们.我的表姐.爱多阿尔阁下.您.还不算方勋,她并不搞坏场面,这一切都是为幸福的于丽聚集的.我心里想:"这小小的房间包含着对于我的心的亲切的一切,也许是地上所有最优美的一切;我是被使我感兴趣的一切东西包围着;整个世界在这里都为了我;我同时享受我给予我朋友们的爱,又享受他们还给我的爱,也享受他们彼此间交流的爱;他们彼此间的好感或者来自我,或者与之有关;我看不出有什么不是从我自己扩展出来的,也看不出有什么能把它分开;它是在围绕我的一切之中,它没有什么部分是远离我的;我的想象力不再有什么事可做,我没有什么可以希望的;感觉和享受对于我是同一件事;我同时生活在我所爱的一切之中,我已满足于幸福和生活.死神呀,你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来临,我不再怕你,我已生活过,我通知你;我已不再有新的感情需要认识,你不再有什么可剥夺我了."
我越感到同您一起生活的快乐,我作这样打算时就越感到愉快,而那足以干扰这快乐的一切也就越使我忧虑.我们姑且把这种胆怯的伦理观念和您申斥我的所谓的虔诚放在一边;您至少可以同意我们之间存在的集体的整个魅力是敞开心扉,使一切感情.一切思想成为共同的,并使每人感到他应该这样时,便对我们表现出他确是这样.您假定有人有什么秘密的坏心意.什么私情需要隐藏,有什么保留和秘密的理由:他想见面的全部快乐会立刻消失,他在别人面前会感到拘束,便想设法躲避.当人们集合起来时他想逃避:谨慎.礼仪引起他怀疑和厌恶.人们害怕的人能长久使人们爱他吗!人们会变得彼此感到厌烦!......于丽令人感到厌烦!对自己的朋友会感到厌烦!不,不,不会是这样;只有那些可以忍受的不幸才是可怕的不幸.
我只是朴实地向您申述自己的恐惧,并不想改变您的决定,只不过要说明一下,以免您采取决定时没有预见到全部后果,您可能会后悔,但那时您却不敢否定前言.您说德.伏尔玛尔先生没有您的那种担忧,这不是他有这种担忧而是您应当有:谁也没有您自己那样能判断来自您的危险.您好好地回想一下,然后告诉我说它不存在.我也就不去想它了:因为我知道您生性爽直,我不是怀疑您的意图.假如您的心能看清未预料到的错误,预想的祸害肯定不会来临.这便可以区分软弱的人和坏人.
此外,如果我的反对意见有比我设想的更多的根据,那么为什么先把事情想得像您想的那样坏?我没有想到像您那样严厉的措施.是否必须立刻打破您的所有计划和永远逃避我们?不,亲爱的朋友,这样凄惨的办法完全没有必要.您的头脑像孩子,您的心却已经老了.衰退了的巨大的激情对其他的东西都失去了兴趣;继之而来的灵魂的和平是唯一的感情,它靠快乐来增长.一颗敏感的心害怕它不知道的休息;只要它尝到一次,就不想失掉它了.在比较两个如此相反的情况时,人们要学习选择最好的;但为了要比较它们,先得认识它们.至于我,我看到您的安全的时刻可能比您自己看到的更为接近.您的感情太炽烈了,所以不能持久维持;您爱得太强烈,所以应该变得冷漠些:炉灰离开了炉子就不能再燃烧,然而应当等待着一切都烧尽.您对您自己再要有几年等待,然后您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