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是向读者解释于丽第二个象征性的名字的时候......为什么它叫《新爱洛漪丝》?历史上的爱洛漪丝生活在十二世纪.对自己年龄来说她知识十分渊博......她只有17岁,而且还是那个时代的妇女......爱上了自己的教师阿贝拉尔,一个卓越的神学家和哲学家.阿贝拉尔和爱洛漪丝相互的激情,其热烈程度在中世纪是少有的现象.当爱洛漪丝的叔父斐尔贝知道这事后大为生气,他的仆役把阿贝拉尔变成残废,以致他既不能再成为爱洛漪丝的情人,也不能成为她的秘密的丈夫.在他创立的女修道院里,爱洛漪丝成了修女,从此他们互相通信,信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就在爱洛漪丝写给阿贝拉尔的第一封信里我们知道,她"服从他命令残害自己".爱洛漪丝经受过地上的幸福而不是女修士的苦行僧的命运,她坦白到吃惊的程度,向阿贝拉尔表白自己对他的爱情,以及关于"由最愉快的享受燃烧起来的青春的热情";她进修道院不是为了上帝,因为她比爱上帝更爱他阿贝拉尔.
这个在无个性的中世纪突然发现的悲惨的历史,它那货真价实的个人主义震动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彼得拉克.写了关于爱洛漪丝的诗篇的英国诗人......启蒙思想家A.包普;在法国,阿贝拉尔和爱洛漪丝的通信集是十七世纪末为人所共知的,法国人甚至在1973年12月观看了以他们为题材的电视.
这便是于丽的第二个象征性名字对让—雅克.卢梭提示的情况.小说第一卷第二十四封信中圣.普栾对她说,他怜悯爱洛漪丝,因为她的心是生来为了爱,至于阿贝拉尔,他是个渺小的人,他离开爱情和美德都同样远.为什么圣.普栾会那么不满,我们不很明白.在小说第六卷第七封信的注释中,卢梭指出自己的主人公的轻率态度:"我们的钟情的哲学家模仿起阿贝拉尔的行为来了,仿佛也想借用他的学说.他们对祷告的观点在许多方面是相似的"(指的是祈祷者真能祈求上帝为他实现奇迹).
圣.普栾和于丽同等程度地没有"激情的经验";爱情象自然力一样突然落到他们头上.而且不仅于丽是纯洁和羞涩的,......对于圣.普栾也可以这样说,虽然他在回忆起他们在灌木林里第一次亲吻时于丽昏迷的情况.她乳房圆圆的轮廓.亲切的接近的狂喜时,自己感情上的喜悦远为坦率.笛卡儿的哲学原则:"我思则我在"......圣.普栾在写给于丽的信里一字不错地套用了:"我还在爱你吗?是什么样的怀疑呀!难道我停止存在了吗?"完全不象妇女小客厅里的肉麻话.圣.普栾的爱情是深刻的痛苦的激情,对它进行自我克制,正好证明品质的卑微.若不是圣.普栾对于丽和她对他的爱情如此热烈,他们在结婚以前能如此亲近吗?男女间的婚姻纽带对于圣.普栾和于丽是跟贞洁和神圣分不开来的.他们对通奸这种思想本身是厌恶的.而在他们的关系已经丧失了天真无邪的性质之后,暂时变得更平静,"抑制激情的热度的"友谊补充了它的亲热.不过不能说激情"降低"了,既然圣.普栾象他们亲近以前一样,以最亲切的词语:情人.妻子.妹妹.女友.天使般的美.天上的精灵......来称呼于丽.可惜的是,圣.普栾为自己的幸福作斗争的准备,远不如他雄辩地表达他汹涌的感情的能力.
只限于概括富有的.有名人物阶层的龚古尔弟兄,在他们的《十八世纪的女性》一书里肯定地说,如果路易十四时代流行的是爱情崇拜和妇女是偶像的话,那么路易十五时代按加利阿尼神父的观察,妇女自己不是用心而是用脑袋来爱;至于男子,那么对女人说:"我爱您"时,他们意味着:"我需要您".
于丽.岱当惹是那个世纪的文学里第一个正是用心灵.用整个自己身心来恋爱的妇女形象,而且就品性.博览群书.音乐来说,在上层社会里都不亚于男人.圣.普栾在当时的文艺界也不是常见的男子形象,完全跟追求妇女和享乐的冒险家不同.亚当.斯密在他的《道德感情理论》中的论点也不能适用于圣.普栾:"爱情除了体验它的人之外,整个世界显得同引起它的对象完全不相称.它那最富于表情的语言对于不相干的观察者显得是滑稽可笑的.情人只有爱着的人才是可爱的,而如果他注意到这一点,他便会以某种轻率的态度来谈论她."但圣.普栾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圣.普栾把燃烧于丽和他心中的感情劈成两半:生理的.肉体的和心灵的.精神的,那是不可能的.当于丽,还有在她影响下的圣.普栾开始把这深刻的爱情的组成部分彼此互相对立时,......只不过是在议论中,只是欺骗自己,仿佛他们能够这样做,......他们相互的幸福就会完结.
在卢梭之前很久,在安多阿纳.普雷渥的小说《马侬.列斯柯》里,贵族男子格利郁钟情于一个远非他的阶层.而且还是脱出道德生活常轨的女人,显然,这对于作者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在《新爱洛漪丝》的作者看来,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圣.普栾仿佛闭起了眼睛,从禁止婚外恋的道德的高处一头跃入感情的爱的漩涡里,这样表现出了自然本身的"神圣的权利",而于丽则委身于他,她升高到自己所属的阶层的道德偏见之上,所以很明显,对于他们俩"自然的声音比贞洁更有力量",......这种贞洁当然是一定范围的人们的狭窄生活的贞洁.
《新爱洛漪丝》中的有些人物跟李却德逊的小说《克拉丽莎》相似:前者和后者都有软心肠的母亲和严厉的父亲,前者和后者都有强迫的婚姻,前者和后者都有情夫建议自己的所爱者跟他出逃.然而圣.普栾是"单纯的和温柔的男子"而不是象劳佛拉斯那样放荡的人;是民主阶层出身的人而不是"金色青年"的代表.克拉丽莎还在从父母的家庭中逃出来之前,心里就经历着对劳佛拉斯的不信任和对他产生的感情之间的斗争;于丽则只在不想反抗自己家庭方面发生动摇,但对圣.普栾的爱情却一点儿也不怀疑.如果劳佛拉斯用狡诈和暴力占有了克拉丽莎,那么于丽对于圣.普栾是比他的生命还要贵重.卢梭向李却德逊借用了小说的书信体裁,并不以创造一部教育性的小市民小说为目的,虽然他的主要角色......小市民,而眼泪和教训却是相当充分的.卢梭同意狭德罗的意见,认为李却德逊的小说以人物众多和卓越的描写为特征,也指出了它"思想的贫乏".在《新爱洛漪丝》的一个注释里,卢梭指出,人物的众多,一般地说,与其说是优点,不如说是平庸的征兆,他显然认为这是李却德逊的缺点.卢梭在他的《新爱洛漪丝》中正是珍视"题材的单纯性,并集中在三个人物和在全部六卷中没有插曲.没有浪漫的离奇情节的始终不减弱的用心".卢梭也说到李却德逊的理性的教条主义,否认基于某种精神的无法表达的类似而产生的强烈的爱情.李却德逊象当时一般流行的观点那样,把人分为坏的和好的.有害的和善良的.可是卢梭描绘的主人公之中没有一个是绝对完美的.于丽在写给圣.普栾的信里强调看到"他的一切缺点",然而爱情使这些缺点对她变得可贵.于丽自己虽然有一切魅力,但也有她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