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爱多阿尔.蓬斯冬放在最后,因为他处在叙述的边缘.处在边缘,但远不是次要的人物.在《新爱洛漪丝》第一卷第四十五封信(圣.普栾写给他的信)里,把他作为他的原则"是激情而不是思想体系的结果",虽然他的行为最常常受斯多葛主义准则的影响,而"他的心灵的动机"并不破坏这种哲学.如果圣.普栾憎恨"哲学家"一词,那么爱多阿尔......哲学地思考的人,他只要求理性能为产生强大激情的心灵的那种力量所支持,爱多阿尔对于这种激情并不是无动于衷,但忽视人为规定的礼仪.偏重理性的谦恭.假装的殷勤,这些态度连圣.普栾和于丽也都认为为人所必不可少的.爱多阿尔的外表并不和蔼可亲,但心地热烈和富于同情.圣.普栾倾向于狂热和幻想.准备对任何理智的人屈服,样子象女性似的脆弱,爱多阿尔却是意志坚强和刚毅,在生活的一切变动中能控制住自己并不会离开自己的智慧.
批评家们对爱多阿尔.蓬斯冬的形象解释为卢梭对所有英国人的爱慕,说他可以仿效伏尔泰和同国人培阿.德.缪拉,他们在他们的文集里损害法国人对文明的欧洲所起的领导民族的作用.除了伏尔泰和缪拉,卢梭在尚贝还有阿迭孙的杂志,后来有《新爱洛漪丝》的热情洋溢的赏识者,他们阅读波浦.汤姆逊和永格.但要知道《社会契约论》的作者从来不是英国迷.说蓬斯冬是英国人,可能说明卢梭想给他理想的特征以某种活力,而且也给法国贵族以一个虽然是勋爵,但和内心的自由.真诚.严肃的人作对比.说蓬斯冬在英国知名人士的范围里也可能是个例外而不是个典型,那是毫无疑问的.蓬斯冬按教育是属于贵族的上层分子,他没有它应有的傲慢,爵位不确定他性格的任何特点.这个阶层的尊号怎么样也跟蓬斯冬符合不起来.按教育程度说,他的观点正是应该属于法国的,不是这样,他的"正义.条理"的热情.他的希望每个人在社会里占有"既对自己也对他人的最大利益"的位置,也就无法解释.
卢梭很少对天生的道德本能的力量抱着希望,便对激情筑起一道堤防......严厉的道德.从这里产生了情节的两个倾向:圣.普栾对于丽的爱情是被感性肯定为合理的,而于丽同伏尔玛尔的婚姻则合乎责任的要求.两个真理价值相等:感情的权利坚持自己对窒息它的法律拥有自由,而理性的权利则对感情加上桎梏.于是小说的上半部是对自由的激情的赞美歌,下半部则是充满了自我牺牲和负有义务的气氛.圣.普栾有特征的表白说:"在我抱着不幸的激情.丧失自己生命的一半以后,我贡献另外的一半以便补偿它".这里的补偿已经意味着不做它的奴隶.于丽也在一封信里高声喊道:"自然,甜蜜的自然呀,充分显示你的作用!我放弃破坏你的那些残酷的美德.难道你给我的欲望能够比那么多次把我引向迷误的理智更骗人吗?"于丽在另一封信里肯定地说:"心灵千方百计欺骗我们,只凭十分不牢靠的规律来起作用",理性则"除了善以外没有其他目的,它的规律总是可靠的.明确的,很容易靠它来指导生活"(第三卷第二十封信).
这样,理性是好的.圣.普栾还在不久前证明说,智慧的哲学道理是对人们的感受抱冷淡的漠不关心的态度,现在你以伏尔玛尔来作例子,确信也有人道的哲学家,而且不是唯物主义的教条主义者......伏尔玛尔一次也不反对自己虔诚的于丽,尊重她的宗教信仰.(J.L.Lecercle对此是这样解释的:"在百科全书派和教徒之间的争论尖锐化的时候,据卢梭的说法,在法国头顶上有内战威胁的时候,他把伏尔玛尔一对夫妇看做是互相容忍的模范"(《十八世纪的小说和光明》.巴黎,1970,第274—275页).我认为《新爱洛漪丝》中的"伏尔玛尔作风"不是历史的因素,不是局势,而是卢梭由世界观的本质因素决定的.)于丽自己也以尊敬的态度说到法国的"学者,说到他们广阔的活动场所对思想提供了养料",她断然不同意象圣.普栾那样肯定"这些严肃和热爱劳动的男子汉把哲学变成空洞的饶舌"的倾向.
我要再度使用二律背反这个词......无法解决的矛盾:人的发展的道德障碍,以及渴望完全多方面生活的那种没法遏止的自由精神;"心的宗教"和笃信宗教......"精神的鸦片"的思想;对阶层秩序的无人性的愤慨......甚至没有任何暗示就应该把它推翻.
卢梭大概很想把理性和感情.激情和意志合并在一个人身上.然而四个画像中没有一个能达到这些希望的综合.好象爱多阿尔比其他几人更接近这一点,但只是在爱情的戏剧范围之内.把他所希望的特征综合为"理想的人"的合成形象,卢梭没有解决......他不愿意虚构还没有见到和不能够见到的东西.从这里可以看到小说的既是优点又是缺点:《新爱洛漪丝》中没有强有力的人和社会环境的相互作用.比如说,圣.普栾从教师和文学家突然变成军事工程师,他关于环球旅行的事读者知道些什么,又如关于伏尔玛尔参加革命阴谋,为此他几乎被充军西伯利亚,他的命运读者能知道什么?完全不知道.《新爱洛漪丝》中的社会生活最多是道德批评的对象;爱情和家庭的速度,道德和宗教的速度掩盖了一切其他的东西.
《新爱洛漪丝》人物的形象是多么缺乏具体性.圣.普栾缺乏民族和社会的特点.他的瑞士人的性格有些什么?平民知识分子的生活习惯被排除在描写范围之外.你们仿佛顺便知道跟于丽分别后,圣.普栾卖掉了在格朗松属于他的小房子......他分得的微小的遗产......并把变卖所得的钱分给了一些寡妇和孤儿.圣.普栾拒绝接受自己当教师的劳动所得,在跟于丽长久争论后,他毕竟接受了她的钱包,于是保证了他在法国的生活.这类可以推测他生存的物质基础的资料很少.关于他的亲属.关于他的过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圣.普栾不久前还准备同一切阶层的道德一刀两断,对于丽的论据非常欣赏,他可能被认为是一个反专制主义者,而结果竟是一个流行的道德家.
难道爱多阿尔更象英国人和勋爵吗?与伏尔玛尔这个俄国人相比,按世界观说他是地主吗?前者我们在英国土地上没有见过,后者在瑞士的条件下倒更象个法国人.
目的坚定的.积极的人,到十八世纪中叶不是定型的文学典型.因此"当代英雄"最优秀的品质同时分散在四个形象身上:于丽......富于同情和仁慈的;圣.普栾......非常热烈和易动感情的;伏尔玛尔......性格内向和务实精神的;爱多阿尔......已经对人类命运表示关心的.顺便说一句,不是平民知识分子而是蓬斯冬阁下抨击欧洲的"贵族",一字不差地引用"社会契约论"的论文说到"人民意志的神圣机构",说"社会理性的权力是真正的社会基础",预言没有偏见.虚荣.专制的光明世界,那里只有"人的优点"才能够确定"阶层".不是具有憎恨农奴制的一切根据的平民知识分子圣.普栾,而是贵族分子伏尔玛尔形成了反君主思想的形象.圣.普栾蔑视生活的丑恶现象,而从蔑视到憎恨只差一步,从憎恨到斗争也差同样远的一步,然而即便阶层特权的世界引起了他的深刻的愤懑,他更多是大的受苦者而不是反叛者.在小说中甚至连爱情的功绩也没有.卢梭避免尖锐的.起作用的冲突,这可以从序言里,按他的意见可以确定自己作品最好的优点的话:"书中没有一个坏人,也没有一种坏的行为".没有一个吗?岱当惹男爵难道是天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