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傻了眼,他连和五奎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坐在地上,眼看着他扬长而去。
为父亲送行的法事是冯六爷一个人做的。按理说,父亲一生虽无丰功伟绩,却也光明磊落,为人慷慨正义,厚道善良,原本是能做“六分大吊”,请五个阴阳、一个和尚,念三天三夜的超度经。可冯六爷说:“早死的人,功德也不圆满,儿女不曾成人,家境又不宽裕,能省的就省了吧。”众位庄家都点头允诺。
一个阴阳操作的法事,叫鱼灵经,极为简单,冯六爷一手制作了引魂幡、各种符帖,又在镇上的寿衣店里买了白马和童男童女,村里的老妇人赶制了孝衣孝帽,棺材是早就准备好的,普通的松木。在上房的正堂设了灵柩,李逸和妹妹守在草堂里。李逸的大伯主持内务。大伯的儿子也戴了孝,他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业已结婚生子,但他和李逸的父母并不亲切,就像前世是大伯的儿子一样,他表情淡漠,并不悲恸。
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李逸和素素的丑事,他们吊唁了父亲之后,站在李逸家的院子里各自慨叹,一致认为,是李逸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气死了父亲。有人同情李逸,觉得他堂堂一个大学生,竟然和一个三十多岁的有夫之妇鬼混在一起,可惜了。也有人觉得是素素勾引了李逸,老牛想吃嫩草。当然,也有人说是李逸狗急跳墙,发情乱找茅厕。
李逸的大伯和族人都遭受了不白之冤,他们觉得李逸给他们的脸上抹黑了,给整个家族几十年的清誉画上了句号。他们认为李逸应该为他的丑行受到惩罚,他们让他长跪在父亲的灵柩前不得起身,并派人监视,他们说,只有忏悔才能减轻他的罪恶。
李逸的父亲也遭到了嘲讽。子不教,父之过。父亲的罪过掩盖了他的善行,他成了一个该死的人。这一场法事,变成了追讨会。
父亲三天后下葬。喊丧的人在山顶上足足喊了一个多小时,“送葬了,送葬了。”很少有人响应。这在太原府实属罕事。平日里送葬,喊丧的人只要喊上一遍,众人就都纷纷而来,抬着棺材,拿着铁锹,敲锣打鼓,唢呐喧天,诵经声,哭丧声连成一片,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由此可以显示亡人生前的功德和人缘。
可这一天硬是没人来,众人都站在戏场里说笑,看这一家人的笑谈。他们对李逸极为不齿,心里都郁结着一个无法化解的疙瘩:一个大学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要是换作别人,打工的,务农的,闲游闲逛的,他们都能理解,可堂堂大学生,亏得大家把他当人待,他却把全村人当猴耍,他们都觉得被李逸愚弄了,李逸毁了他们心中大学生的高洁形象,他们想不通。
五奎说:“他狗日的有能耐,就让他一个人把他先人背到坟地去!”
最后,还是冯六爷坐不住了,下葬的时间快到了,不能耽搁,若不能按时下葬,就会招来灾祸。他只好卸下行头,拿了两包好烟到戏场里去请人。他逐个给大家发烟,说好话,希望他们看在他的薄面上,先让亡人入土为安。一些人偷着躲开了,一些人也不敢得罪冯六爷,他们都知道冯六爷和李逸父亲的关系。于是,有人避不住了,只好跟着冯六爷去了。
李逸跪了整整两天,被人搀起来,两腿伸展不开。大伯给他做了一阵按摩,好了些,能站住,却不好走路,但李逸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不能不去坟地,于是,冯六爷就让人背着李逸。大伯的儿子在送葬的这一天,死活不穿戴孝衣孝帽,他说他很羞耻。
下葬的时候,墓壁突然塌了一块。再次清理,耽搁了许多时间,最终还是没有按既定的点数埋葬。有人说,这是蒙羞了,不肯入土。冯六爷念了一段经,叹了口气,高声说:“安心地去吧!”
7
素素还是下定决心要领养孩子。事实上,她已经早早地托人在外面查访了。在李逸为父亲办丧事的时候,她的一个远房表姐有了消息,来电话说她找了一家人,新近又生了一个女孩,已经是第六个了,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村上的计划生育又催得紧,罚款一次比一次高,他们实在养活不了,才要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