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杏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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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杏花败了

  素素的表姐嫁到了陵县的一个山沟里,与太原府隔着两座山头,并不太远,只是山路只能步行。那方圆的七八个村子,与外界的联系并不紧密,前几年饮水困难,整个山沟干旱,那里的人就用牲口来太原府驮水吃,因而有些人是熟识的。陵县对这一带的管理并不严格,各种政策在这里并不执行,上个世纪的纳粮征税倒是催得很紧。这里山大沟深,耕地面积大,山里人靠天吃饭,粜卖粮食补贴家用。到了而今,种地有了补贴,农民的待遇慢慢好起来,这里便逐渐被人遗弃了,上面的优惠政策到了当地,大多就被拦截了,各个村子几乎由村委会自治,乡上的人一年半载也来不了几回,村上的事多由村支书口头汇报。当然,村支书也为村里办了些实事,修了路,通了车,搞了饮水工程,条件慢慢好起来。但农村低保的分配由支书说了算,那些真正困难的得不到补贴,而支书及其亲友家的鸡鸭猫狗也都有低保的份,众人慑于支书的威严,并不敢吱声。村上的计划生育全由支书说了算,支书说哪家的媳妇该结扎了,那就一定要结扎。如若不然,就要罚款,而罚款也并无相关手续,全由支书一句话,支书并不识字,随便说个一万两万的,村里的文书做一下记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些讨好支书的,生上七八个,支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逢人就说:“他们生不了男娃,断了香火,就要怪罪我哩,我可不想做这样的缺德事。”也有的人,村上就天天催,每生一个都要罚款,直至罚得家徒四壁,可仍然要生,甚至有的人家,儿子也要生三四个。他们说,长大了就是一群虎,有事也不怕。可真正长大了,讨媳妇就又有了困难。山沟里的女子都想嫁到外面的好地方去,而山外面的女子又不想嫁进来,因而,但凡娶媳妇的人就要花大价钱,十万,二十万,甚至到了三十万也不怕。村里打光棍的男子太多了。

  这样的事,在如今的城里人看来,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可养儿为防老的传统在这里就像一道符咒,把所有的人都套得牢牢的。当然,也有在大城市混了多年的人对此看不惯,可也只能是嘴上说说,他们知道,城市的理念和山沟的理念不一样,他们还深知,城市的生活保障和山沟里的生活保障也是天壤之别,山沟里的人,他们还是要依靠自己终老一生。

  当然,年轻一代慢慢活络起来,他们不再固步自封,坐吃山空,他们都走远了,走到全国各地,他们大多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山村慢慢空了,荒地越来越多,牛羊也越来越少,村子里除了老弱病残,只有坍塌的墙垣和烟薰火燎的罐罐茶。老人们守着附近的几分薄田,围着火盆,熬着茶,把烟锅在火盆上磕一磕,重新装上一兜,说着旧时的光阴和如今的萧条。整个山村,就像他们额上的皱纹,慢慢老去,或者于某一天,会跟着他们的死亡而死亡。

  素素早起吃了干粮,赶到表姐家已是中午一点。表姐腆着大肚子,在炕眼里扒灰,灰头土脸。见素素来了,眼前一亮,直夸素素是城里人。她的三个孩子围着素素奔前跑后,也是灰头土脸,一个吃着馍馍,另两个鼻涕挂在唇上,吃吃发笑。

  素素急于见到孩子,就催着快去看看。表姐也没顾得上收拾,就领着她拐了三条巷子,找到了那家人。一个老妇人在墙角的窑洞口喂鸡,七八个孩子在院子里嬉闹,没有上房,西面一排厢房,房檐低矮。那个生了孩子的女人坐在炕上,看着熟睡的孩子流泪,她看起来足有四十多岁。见她们来了,也不说话,只把身子拧正了,然后抹一把眼泪,表情木然。

  素素看见了那个孩子,眉清目秀,戴着脏旧的露顶小圆帽,盖着一条棉絮外露的小被子,手指吮在嘴里,睡得正香。那个女人说:“怕是饿了。”就把她抱起来,撩起衣服,把一只黑黑的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吮吸了两下,吐了出来,女人把孩子抱得略高一些,又把乳头塞进去,孩子照例吮吸了两下,吐出来,接着便哇哇大哭,手舞足蹈。女人无奈,只好抱在怀里哄。她说:“生了这个,就一直没奶,之前的几个还勉强能吃饱。”